他是宮女的兒子，成為太子之後卻險些被刺殺…

孝端皇后是誰

萬曆四十三年（1615）五月初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黃昏，紫禁城中一片祥和。

突然間，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持一根粗大的棗木棍闖入了慈慶宮。慈慶宮是太子朱常洛的住處，但並沒有重兵把守，守門的只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監。

闖入者打倒幾個老太監，直奔太子就寢的大殿而去。朱常洛身邊的貼身太監反應很快，見宮門已經失守，就馬上關閉了大殿的大門，並且趴在視窗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圖片來自網路

宮裡的侍衛們聽到呼喊聲趕到，將這名陌生男子制伏，交給東華門的守衛指揮使朱雄收監。這就是“明三大案”之一，“梃擊案”的開篇。

雖然朱常洛有驚無險，但這場風波才剛剛開始。

“真亙古奇變”

第二天，朱常洛將這件事上奏父親萬曆皇帝朱翊鈞，說有人行刺。朱翊鈞大驚，急忙派人提審這名行刺的男子。然而審訊結果迷霧重重。

御史劉廷元、刑部郎中胡士相前後兩次審訊，結論並不一致。

這名闖宮的男子名叫張差，是薊州井兒峪的普通百姓。

圖片出自《國寶檔案》

在劉廷元的彙報中，張差“胡言亂語，有些狡猾”，而到了胡士相這裡，張差則成了“瘋顛”，並且“應該馬上問斬”。

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皇宮在哪都不知道，更別說要精準鎖定太子居所了。就算這些可能是巧合，那張差又是如何進入的紫禁城呢？

當時的禮部右侍郎何宗彥說：“張差一事，

真亙古奇變

。”

“張差一事，真亙古奇變”。——文秉，《先撥志始》。

這種“亙古奇變”的事，絕不是“瘋癲”二字能夠解釋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是何等人物，不可能這麼好騙。

明神宗 萬曆皇帝朱翊鈞

作為第二代“好聖孫”，朱翊鈞成功遺傳爺爺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精明，深知權謀平衡之術。這爺孫倆，可謂大明王朝的一對奇葩。

大明國祚總共才276年（不算南明），這爺孫三代人統治明朝整一百年（1521-1620）。

刺殺太子這種大事，用一個“瘋癲”結案，可是糊弄不了朱翊鈞的。

這事，還得查。

“又說朕好色”

事情到了這一步，

東林黨把首要嫌疑人指向了鄭貴妃，要求追究主謀者。而內閣首輔大學士方從哲等人，主張即刻以“

瘋顛

”治張差的罪。

東林黨之所以懷疑鄭貴妃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鄭貴妃一直想讓自己的兒子朱常洵當太子，所以在審清梃擊案之前，我們先來了解一下萬曆的後宮大事。

中國皇帝第一大難題不是治國而是生娃。

宋徽宗 趙佶

往往歷史上的“英明聖主”同時也是生產標兵：唐玄宗有59個孩子，明太祖42個，清康熙帝55個。

當然也有例外，“生育冠軍”並不是一位通俗意義上的明君，而是宋徽宗，他生了65個孩子。

萬曆皇帝的孩子也不算少，他的八位妃嬪生下了18個孩子，其中8位皇子，有5位存活下來，10位公主只有2個活到成年。

在這18個孩子中，有三分之一都是鄭貴妃所生，比萬曆其他后妃生的都要多。

萬曆非常寵愛鄭貴妃，有大臣批評他專寵偏愛耽於美色，萬曆則在1590年對首輔申時行吐槽。

“又說朕好色”

偏愛鄭貴妃，其實

“朕只因鄭氏勤勞”

。

“又說朕好色，偏寵貴妃鄭氏，朕只因鄭氏勤勞，朕每至一宮，他必相隨，朝夕間小心侍奉。”——《明神宗實錄》

與鄭貴妃相比，王皇后一直不被萬曆重視。

孝端皇后 “王喜姐”

王皇后相傳叫“王喜姐”（一聽也不是什麼貴族，事實上《明史》所記載本名的后妃只有明宣宗的胡善祥和郭愛），她是萬曆的母親李太后看中選入宮中的。

王喜姐與李太后一樣，都是平民之女，她很受李太后賞識，但萬曆皇帝並不喜歡她。1582年王皇后生下長公主，之後再也沒有生育。《明史》對王皇后的評價是“端謹”“慈孝”。

雖然整個明朝16位皇帝中只有兩位（朱高熾和朱瞻基）的生母是皇后，但法理上明朝施行的仍是嫡長子繼承製。

王皇后無子，就等於法理上沒有太子。立誰當太子，成了萬曆朝前期最大的難題。

“爾亦都人子”

1581年也就是萬曆九年，18歲的皇帝朱翊鈞去拜訪母親李太后。

在李太后的身邊有一位16歲的侍女，侍女姓王，是一個錦衣衛百戶的女兒，年輕的朱翊鈞偷偷臨幸了她。

王侍女因此有了身孕，幾個月後被李太后看破。

朱翊鈞生母李太后 民間傳說叫“李彩風” 一聽也是平民出身

李太后看到後把她叫到密室追問，王侍女跪在榻前哭訴了被皇帝“臨幸”的經過。李太后召問萬曆皇帝，萬曆竟然假裝不知道，死不承認。

直到太后命人拿來《起居注》，對照當時日期，萬曆只好勉強承認了。

萬曆十年（1582年）六月十六日，王侍女因此進封為恭妃。 同年八月十一日，王恭妃生了個男孩，這就是萬曆皇帝的庶長子朱常洛。

四年後，鄭貴妃也產下一子，就是朱常洵。從這時候開始，李太后、王皇后和東林黨支援立庶長子朱常洛為太子。而皇帝和鄭貴妃，都更想立朱常洵為太子。

雖然是皇帝，但也不可能為所欲為，萬曆皇帝也不敢直接“棄長立幼”立朱常洵為太子，他需要合適的契機。

於是萬曆採用拖字訣，對立儲之事視而不見。他深知一旦母親李太后去世，自己立儲最大的阻礙就不存在了。

《天女臨凡》實拍圖

萬曆從未宣佈他將不立皇長子為太子，但對恭妃王氏十分冷漠，還在1586年將誕下皇子的鄭貴妃升為皇貴妃，這暗示了皇帝的立儲傾向。萬曆皇帝還將一位反對晉封鄭貴妃為皇貴妃的大臣流放。——《天女臨凡》P156馬克夢

李太后對萬曆帝遲遲未冊立太子十分著急。

她決定與皇帝當面對峙，她質問萬曆帝說：“朝臣屢請立儲，你為什麼不立皇長子呢？”萬曆帝說：“因為她母親是一個宮女（都人）。”

根據朱元璋的《祖訓》，如果皇長子之母並非皇后，皇帝未必非要立他為太子，儘管立皇長子為太子是長久以來的立儲方式。的確，長子繼承製只是一種規範，而非成文律條。——《天女臨凡》馬克夢

太后聽畢大怒，說道:“爾亦都人子!”。

李太后自己也是作為宮女被選入裕王宮中的，裕王登基之後，李太后才被封為妃子。

萬曆皇帝“惶恐，伏地不敢起”。

一日，帝入侍，太后問故。帝曰：“彼都人子也。”太后大怒曰：“爾亦都人子！”帝惶恐，伏地不敢起。——《明史》

重重壓力下，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朱翊鈞終於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三子朱常洵為福王，至此，國本之爭告一段落，但遠未結束。

國本之爭，最終演變成皇帝與太后、皇后、寵妃，乃至與士紳大臣勢力的抗爭與權衡。

“李自成怒斥朱常洵”

雖然太子已立，但鄭貴妃這邊並不死心，朱常洵被封為福王（

PS：朱常洵就是後來被李自成割肉和鹿一起做了道“福祿羹”的那位福王。他自己雖然沒當上皇帝，但他兒子朱由崧卻當了南明的皇帝，這是後話與本文無關。

），按道理應該離開京城，到屬地洛陽就任。

但在鄭貴妃的要求下，他卻遲遲沒有離京，總在伺機尋找機會。太子朱常洛的地位並不穩固，雙方明爭暗鬥。

1614年李太后去世，一年之後，1615年就發生了“梃擊案”，東林黨自然而然把“梃擊案”和鄭貴妃聯絡在一起。

“外廷語不易解”

“梃擊案”遲遲不見結論，萬曆皇帝決定命刑部主事王之寀徹查此案。

王之寀非常聰明，他到牢中暗中觀察，見張差雖然有點憨直但身強體壯，絕不像一個瘋子。

圖片來自網路

王之寀就引誘他說：“說實話就給你飯吃，不然就餓死你”。並把飯菜放在張差的面前。張差抵擋不了誘惑，終於招供說是受人指使。

臣問：“汝若不招，再加刑法。實招，與飯吃。不招，餓死。”差見飯低頭招：“不敢說。”臣麾去官吏，止留二吏扶住，問他實招。——文秉，《先撥志始》

王之寀聽後大驚，馬上將審訊的結果上奏萬曆皇帝。萬曆命員外郎陸夢龍再次提審張差，終於查清實事。張差是受太監龐保、劉成指使行刺太子。

……騎馬老公公龐保……說“打上宮去，撞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小爺，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文秉，《先撥志始》

龐保、劉成是鄭貴妃翊坤宮的內侍。向來很得鄭貴妃喜愛，是鄭貴妃的兩個心腹太監。

這事擺明了跟鄭貴妃有關，東林黨人紛紛上書，要求提審龐保、劉成，徹查背後主使。

東林黨

何士晉

、

張問達、王志等直接

奏疏譴責外戚鄭國泰“專擅”。

鄭貴妃惶惶不可終日，跑到萬曆皇帝面前哭訴求情。

萬曆帝對鄭貴妃說：“

外廷語不易解

，若須自求太子。”

大意就是，朝堂上群情激奮，皇帝我也是沒有辦法，你還是自己去找太子求情吧。

明神宗萬曆皇帝《出警入蹕圖》

既然皇帝這麼說，

鄭貴妃也只能跑去找太子朱常洛哭嚎，並且跪拜太子，朱常洛嚇得也跪拜鄭貴妃。

帝曰：“外廷語不易解，若須自求太子。”貴妃向太子號訴。貴妃拜，太子亦拜。帝又於慈寧宮太后几筵前召見群臣，令太子降諭禁株連，於是張差獄乃定。——《明史》

朱常洛看出了萬曆皇帝的想法，事已至此只能緩和說：

“這件事只要張差一人承擔便可結案。請速令刑部辦理，不能再株連其他人。”

萬曆皇帝由此下令給張差定罪，不株連其他人。最終“法外狂徒張某”被處死。

據說張差臨死前還說：

“同謀做事，事敗，獨推我死，而多官竟付之不問。”

可見他真不是一個瘋子。

龐保、劉成呢？不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前後五次會審龐保、劉成，但由於人證消失，龐、劉二犯有恃無恐，矢口否認涉案。

六月一日，萬曆帝密令太監將龐保、劉成處死。轟動一時的“梃擊案”，就這樣稀裡糊塗不了了之。

“無子皇后、寵妃、不受重視的太子之母”

中國的歷史是一部男人主導的歷史。

明光宗 朱常洛

能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的女性都是跟皇帝有關的人，

她們是皇帝的母親、皇后、嬪妃、女兒。如果皇帝是天子，那這些女性就可以成為“天女”。

所以馬克夢給他研究“

從宋到清千年後宮生活”的著作取名《天女臨凡》。“梃擊案”只是這本書中的一個片段。

作為明朝最悲催的皇帝，“梃擊案”的主角朱常洛，貫穿了明朝三大案。

在做了近20年太子之後，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8月28日）七月，皇帝駕崩。八月初一，皇太子朱常洛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宣佈改元泰昌。

然而僅僅29天后，泰昌元年九月初一日（1620年9月26日）五更，朱常洛駕崩。據說死因跟一種丹藥“紅丸”有關，這就是第二大案“紅丸案”。

朱常洛突然離世，並沒有選定太子，朱常洛的李康妃控制皇子朱由校佔據乾清宮，引發了第三大案“移宮案”。

“三大案”看上去主角是萬曆朱翊鈞、泰昌朱常洛、天啟朱由校三位皇帝，但在其背後，後宮的影響無處不在。

萬曆生母李太后、無子的王皇后、寵妃鄭貴妃；泰昌寵妃李康妃；朱由校的生母王選侍。三大案背後至少有五個女人

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甚至控制著皇帝的決策，她們就如同“天女臨凡”左右著這個國家。

在皇后無子、愛妃偏寵、長子生母被無視的時候，就容易會出現後宮干擾朝政的情況。

好死不死，“萬曆皇帝的三位后妃恰好與

無子皇后、寵妃、不受重視的太子之母

這三種類型對應。”

《天女臨凡》馬克夢

萬曆皇帝的三位后妃恰好與無子皇后、寵妃、不受重視的太子之母這三種類型對應。事實上，正是一夫多妻制使得這種區別存在，並能滿足三種從未公開闡明的目的，即精挑細選冊封皇后寵妃滿足皇帝慾望、眾多女性保證男性繼承者不斷絕。——《天女臨凡》p158馬克夢

“天女臨凡”

最強勢的後宮女性並不在明朝。

漢朝、北魏、唐朝的後宮都更為強勢。武則天的出現標誌著後宮女性掌握權力的巔峰，但並非終結。

在武則天以後，宋朝、明朝，都刻意去規避後宮、外戚，對朝局的影響。

宋朝雖不反對女子臨朝稱制，但禁止女性在主殿升朝。最終，

宋朝有九位太后臨朝稱制。

明朝太祖朱元璋進一步削弱了皇后的權力，禁止皇后、太后臨朝稱制。

明朝皇帝隨意廢黜皇后的情況出現了五次。

儘管皇室宗親一直對皇后臨朝稱制充滿敵意，但是這種情況從未消失。甚至誕生了“天女臨朝”的經典條件

：皇帝突然駕崩，太子缺失，能力卓越的後宮女子。

馬克夢的《天女臨凡》是他《牝雞無晨》的姊妹篇，《牝雞無晨》主要介紹宋之前的後宮生活。而《天女臨凡》則是把重點放在宋到清的一千年間。

馬克夢在1971年開始學漢語，1974年開始做漢學研究。八十年代曾在臺灣、北京和上海學習多年。1984年始，任教堪薩斯大學。研究領域涉及明清小說、中國文學中的男女人物型別、色情文學、鴉片吸食與現代主體性、文學與精神分析理論等。

這本書可以看做嚴肅學者講述的不那麼嚴肅的後宮八卦故事。

書中所講，有正史有野史也有筆記小說。非常豐富多彩，可以為我們瞭解皇帝的後宮生活，提供一個不一樣的角度。

馬克夢充分利用古籍官修史書和時人筆記小說，兼及當代國內外學者的研究成果，梳理了宋朝至清朝歷代后妃的典型經歷與事蹟，探討了宮廷后妃的生活和她們面臨的各種困難與挑戰。

註釋和附錄佔到了近80頁，如果能把註釋放在每頁頁尾就更方便了。

這些“天女”們“臨凡”之後，或許沒有在官修正史中留下太多記錄，卻在每一個隱藏的角落影響著皇帝甚至國家。

正如拜占庭研究學者朱迪斯·赫林（Judith Herrin）說：

“當男性統治者的皇室威嚴不足，或優柔寡斷、羸弱無能時，女性便可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