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說說話

文/杜杜

正是深秋，翻出那雙厚實些的皮鞋，卻發現鞋邊有些脫線。

穿了鞋，腳上鬆鬆垮垮地出門，天邊的太陽正慢慢地，一點點變大，沿著它亙古不變的軌跡西下。

朝著街口走去，秋日的陽光映著我的臉，也照著路邊的那個鞋攤。修鞋的老頭坐在小馬紮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老頭也就沒生意可做。相對熱鬧的路口，鞋攤很是冷清。

我坐在老頭旁邊的馬紮上，脫下鞋子，問他：“這鞋口上脫了一點線，好弄吧？”

“好弄，走兩針就行”，老頭說著就要把鞋子往釘鞋機上套。

“不用換線嗎？”我看到機器上的線是黑色的，而我的鞋是深棕色的，不免有些擔憂。

“那就手工上，換成你鞋子上的顏色的線，也更加牢固！”

我覺得他說的對，默許了他的建議，又掏出香菸，遞了一支給他。看見老頭滿臉歡喜地接下，我也點了一支菸，慢慢坐等。

“今天沒上班嗎？”老頭很自然地問我，彷彿我和他很熟悉，又像是我事先已經告訴他我要來修鞋一樣。其實，我到他攤子上修鞋一共只有兩三次吧，這老頭不應該記得我的。

“下班了，這不，鞋壞了，出來修一下，回家還要做飯。”

“放心，耽誤不了你做飯，很快的！”老頭擺弄著鞋子，裡裡外外地翻看，找尋脫線的地方，也在打量從哪裡上線。

趁著他忙活，我問他多大年齡，說是79歲，沒了老伴，在家無聊，也不會打麻將，不如出來乾乾活，還可以和人說說話，一天還能掙個三四十塊的，也不用老是和兒女們要錢……

他和我一邊說話，一邊熟練地在錐子上穿線。將錐子扎進鞋幫，勾線，再扎，打結。臨了，又拿出剪刀，修剪掉線頭。

七十九歲，老頭的兩隻手像是枯樹枝，手指頭上很多裂口，粗糙的手背，佈滿灰黑色的油灰。七十九歲，正是“從心欲，不逾矩”的年齡，這雙手，修過多少鞋，他該有多少的人生歷練。我明白了，老頭出來修鞋，並不純粹為了掙錢，主要還是有人和他說話，順便鍛鍊手腳。是的，人老了不可怕，沒人說話才可怕。也難怪，他見到我好像很熟的樣子，他把每一個修鞋的人當成了他說話的物件。

人活著，最低階的要求，就是有人說話。生命只是音符，對話才是歌曲。無人說話的時候，我們只能聽自己的寂寞足音。

果然，只是幾針的功夫，脫線的地方已經修好。我穿上鞋試了試，感覺緊實了許多。我問他多少錢，老頭說，不用給了。我笑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硬幣，輕輕放下，走人。

秋陽的餘暉灑落在喧鬧的路口，來來往往的車輛按著自己的軌跡行走。各有各路，各回各家，各自尋了人去說話。回望那鞋攤，老頭還端坐在街頭，他是在期盼他的下一個顧客，還是在等待又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我想和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