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運動

名家寫瀟湘·風物|總是風月無邊

由 瀟湘晨報 發表于 運動2021-12-12

簡介有人說李白五次遊洞庭,有人說他是六到岳陽樓,康震曾把大唐詩詞名篇春華閱盡,但沒品出李白的洞庭遊蹤,是郭沫若破解了“蟲二”的謎底,讓“風月無邊”浮出水面,他還寫了一本《李白與杜甫》,對李白生平和作品有較多評析,似乎也未說清李白在洞庭風月下的履

風月傷足力後生指什麼動物

說起江南,就想起江南三大名樓。三大名樓中,我獨愛岳陽樓。撇開世居瀟湘,家鄉情結不說,這份鍾愛並非不講道理的偏愛,只因岳陽樓臨湖連江,既有李杜吟詩,又有範公作記,還有八仙遺蹟,臨風把酒,對月朗吟,百代不衰。特別是獲李白青眼相看,視為快意江湖,流連忘返,留下許多詩篇的,在詩仙遊歷裡委實不多。李太白是繡口一吐便半個盛唐,洞庭湖用白銀盤順手這麼一接,也是珠璣一把,青螺點點,風月無邊。

風月無邊,似乎是洞庭湖的原唱,岳陽樓的伴奏,由謫仙李白作詞作曲,日月星辰交響,帆影漁歌和聲,韻律十足,醉意三分,有八百里愛戀,千萬種浪漫。每次來岳陽樓,都要登上三樓,除了觀瞻岳陽樓記雕版,就是要讀讀李白題寫的“水天一色;風月無邊”聯語,然後倚窗憑欄,發一會呆。看湖光淼淼,山色沉浮,聽季節來一支變奏曲,邂逅一場風月仙子曼舞羽衣輕甩水袖蝶變的豔遇。把“風月”二字邊框去掉,裡面的“蟲二”就脫繭而出,拆字謎的奇妙與漢字的魅力,讓你會心一笑。

歲月漫漫,天下之大,總不乏有風月雅好之人,不希望無邊風月被岳陽樓獨佔了,於是乎,在滿清皇帝熱衷於幾下江南的歲月,先是請乾隆爺御筆題字,以皇權攝風月二蟲飄落西湖湖心亭。到了光緒年間,又有一個叫劉十二的人,瞧,連排行都與李白一樣,爬上泰山摩崖勒石,使在名樓棲身了上千年,名湖邊板凳還未坐熱的“蟲二”飛上了名山。泰山乃五嶽之首,我素景仰,十多年前登泰山,一覽眾山小,看蒼山如海,雲氣壯闊,便心潮澎湃。我也喜歡西湖,因為白居易憶江南,最憶的還是杭州,蘇軾後來又奇思妙想,西子本就美到十分了,他竟說西湖還要美,真是那句話,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千載以來人們看西湖,都是風含情,水含笑,風月纖巧纏綿。當我一次次在岳陽樓上憑欄暢目,總覺得泰山觀風月,得之太過粗獷,有大意境而細節筆墨不多,如一幅潑墨寫意畫。西湖品風月又嫌偏於柔媚,小巧精緻,如工筆的古代仕女圖,難怪古人要嘆,薰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岳陽樓上放眼風月,卻是另一種體驗,恰如宋玉辯登徒子好色所言,“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自古文人愛登樓,不管是否關乎風月,都要弄出些動靜。最有名的當屬盛唐詩人王之渙,他登鸛雀樓應該正值春風得意,筆下的落日黃河也是躊躇滿志,景象壯闊,氣勢雄渾,譜成一曲“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千古絕唱。最牛的是崔顥,遊走江湖日久,想家了,就上黃鶴樓看晴川漢陽樹,看芳草鸚鵡洲,江山歷歷,暮野茫茫,鄉關何處是?他竟找不到北了,於是把滿腹鄉愁題在樓上,讓晚來一步的李太白眼前有景也道不得。最多的是登樓送客,可攜酒飛觴寄友情,可指點漫漫前路,可揮別遠去的帆影。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除了掏心掏肺捧出一個冰心玉壺,還惹得後輩好事者為芙蓉樓在哪兒,打了上千年的嘴仗。感時憂憤登樓的也不少,登樓遠眺,可御長風,吹散心中霧霾;可飲濁酒,澆化心頭塊壘;可嘯山河,抒發家國情懷。辛棄疾一心報國而壯志未酬,只好在北固樓悵望神州,發一聲長嘆,千古興亡,悠悠萬事,都付眼前滾滾東去的不盡長江,引得多少英雄男兒跟著把欄杆拍遍。

南北朝的謝靈運是我所讀古詩中最早登樓的一位。說起他,現在人多不會陌生,歷史上著名的肥水之戰以少勝多的東晉名將謝玄是他的祖父,母親則是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外孫女。他是站在山水田園詩路口吆喝的第一人,也是個大才子,恃才傲物,不羈放縱,成語“才高八斗”自畫像作者。還是現代驢友的祖師爺,發明用於爬山的“謝公屐”與他的山水詩一樣有名。他在永嘉(今溫州)登池上樓,原是排解一下政治失意的牢騷,抒發孤芳自賞的情緒,未曾想,詩人的玻璃心與初春的粼粼池水萋萋芳草產生了共振,“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山水田園詩史上著名詩韻如春草間鳴禽飛出,後來鍾蠑寫《詩品》,連說“此語有神助”。這個池上樓只是座小樓,不知現在還能否尋到幾片殘磚斷瓦,但謝靈運一登樓一吟詩,其歷史高度陡然提升,常在歲月煙雲深處,看到它飛簷翹角若隱若現的風采。李白自詡“楚狂人”,敢叫高力士脫鞋,讓楊貴妃捧硯,甚至“天子呼來不上船”,令他佩服的人真不多,除了“一生低首謝宣城”,這個與小謝並稱的謝靈運也是其一。他倆還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一樣的才情天賦,一樣的孤傲不羈,一樣的自負“天生我材必有用”,一樣的銜杯縱酒愛風月。謝靈運家世顯赫,有個當名將的祖父,李白也找到了漢代名將李廣奉為遠祖,“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贈張相鎬二首》)。李白看謝靈運應是仰著頭的,傾慕之情溢於言表,夢遊天姥吟留別,不忘看看“謝公宿處今尚在”,希望“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後來流放夜郎途中,贈詩從弟南平太守,也“夢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長價登樓詩”。遇赦東歸遇見江夏韋太守,書懷贈詩,還在稱羨謝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盛唐時的江南三大名樓,知名度很高。但李白眼裡只有岳陽樓和黃鶴樓,李白全集也沒見滕王閣的蹤影。李白曾三上黃鶴樓。第一次上黃鶴樓,因崔顥題詩在先,李白一時氣短,袖手而返,然而始終心不平氣難順,耿耿於懷,所以一直“虛對鸚鵡洲”。黃鶴樓不好寫了,那就去鸚鵡洲吧,但不久後寫的律詩《鸚鵡洲》就像一條舟,只是順流漂過,評論者認為有模擬崔詩字句格調之嫌,仍非《黃鶴樓》詩敵手。過後李白還寫過好幾首與黃鶴樓有關的詩,其中不乏千古名句,如送孟浩然去廣陵,盛唐煙花絢爛了千年還未凋謝。然而就直接書寫黃鶴樓而言,總是難以超越崔詩。如此塊壘難消,也就有了後來乘著七分醉意,要為朋友“捶碎黃鶴樓”,還要朋友為自己“倒卻鸚鵡洲”的情緒宣洩。據說,當時一個叫丁十八的少年書生不滿意李白的言論,寫詩譏諷他,李白為此寫了一首詩調侃答辯,“一州笑我為狂客,少年往往來相譏”,又詼諧地告訴他,酒後之言莫當真,等我酒醒後再陪你同遊吧,“待取明朝酒醒罷,與君爛漫尋春暉”。這樁詩案,讓詩壇津津樂道了上千年。只是李白怎麼也沒想到,正是他的一句“崔顥題詩在上頭”,一而再再而三的比擬較勁,才把詩名遠不及自己的崔顥的《黃鶴樓》推上了唐人七律壓卷的地位。

有人說李白五次遊洞庭,有人說他是六到岳陽樓,康震曾把大唐詩詞名篇春華閱盡,但沒品出李白的洞庭遊蹤,是郭沫若破解了“蟲二”的謎底,讓“風月無邊”浮出水面,他還寫了一本《李白與杜甫》,對李白生平和作品有較多評析,似乎也未說清李白在洞庭風月下的履跡。到底幾次?姑且五六次吧,也不算少了,得到大詩人如此厚愛的地方能有幾個?與黃鶴樓給李白惹出一肚子鬱悶不同,岳陽樓給李白的是氣象萬千、風情萬種的懷抱,在這裡,沒有人與他爭高低,沒有人對他的酒後豪言評頭論足,他可以倒盡被賜金還山的失意,發洩遭罪流放的憤懣,傾訴思親念友的愁緒,可以與漁歌互答,與明月共醉。而他對岳陽樓也始終持敬如一,不敢有“錘碎黃鶴樓”如此這般的語言冒犯。

李白“一生好入名山遊”,遊歷過的名山大嶽不計其數,特別是廬山和嵩山,不但往遊次數多,居留日子多,入詩也較多。他入名山為的是尋仙學道,他登樓尤其是名樓,卻只與詩酒有關,與風月牽手。詩須酒助興,斗酒詩百篇。李白是古代最愛詠月的詩人,清代學者劉熙載形容他是“幕天席地,友月交風”,連兒子的小名都叫“明月奴”。李白孩提時就特喜歡月亮,“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他的“床前明月光”更是照徹千家萬戶,照亮了千百年兒童的啟蒙之路。他不但喜愛峨眉月,寄情夜郎月,也不論山月江月,還是花月素月,朗月殘月,他都要把酒一問,舉手相邀。一部李白詩集,一成多被月輝點染過。

洞庭風月的絕版應是秋天的匠心打造。范仲淹寫作岳陽樓記是在秋天,所以才霜冷江湖,心憂天下,成熟深沉,光照千年。李白遊洞庭登斯樓,也是選在秋季,還少不了酒。他陪侍郎叔遊洞庭醉過,夜泛洞庭尋裴侍御還是清酌,陪另一位大詩人賈至遊洞庭時,也嚷著要將船買酒白雲邊,沒錢了就去賒一湖月色。這也不是李白第一次這麼做,早在襄陽時,就有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的故事。這位賈至可是小看不得,據說岳陽樓的命名就出自其手。後來李白再與夏十二登樓,就把岳陽城南樓改稱岳陽樓了,而且在詩題醒目地標出。他和夏十二盤桓名樓,整個岳陽城盡收眼底,洞庭湖一望無際,詩人愁心才被南飛雁帶去,湖山就捧來了一輪好月,多麼的愜意!酒逢知己,接杯行令,涼風徐來,詩人已飄飄欲仙了。醉眼朦朧中,洞庭湖秋水澄澈,長煙一空,水天一色,忽然覺得君山礙眼了,“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好酒的詩人眼裡,湖水無限,全是佳釀,盡情地喝吧,哪怕是“醉殺洞庭秋”呢。其實,君山在李白心中還是很美的,不止是因舜帝二妃湘君之故,水天一色橫無際涯的湖面上,一個青螺般的小島突起,還飄逸著來自遠古的美麗神話,秦皇漢武的傳說,即便是走遍九州見多識廣的李白也難免驚喜異常,我不知他是用如椽神筆還是寬袍大袖,把明湖淡掃,清開一面玉鏡,然後飽蘸水墨丹青,畫出一座金瓶似的君山,又是開玉鏡,又是調丹青,怎麼妝扮都嫌不夠。殊不知,在這之前他還在發愁,“日暮長沙秋色遠,不知何處吊湘君?”一千二百多年後,我讀這首詩,仍然為李白的這次風月豔遇而浮想聯翩。

李白之後九年,杜甫來登樓了。他與李白都是劫後餘生,功名無成,同是登樓詩,詩仙《與夏十二登岳陽樓》闊朗飄逸,氣韻生動,仙氣飄然。而詩聖的《登岳陽樓》雄渾沉鬱,俯仰一身,讀後令人不勝悽惶,唏噓不已。再後來,同為唐代“新樂府運動”倡導者的白居易、元稹也上了岳陽樓,他們不約而同寫了同題詩,視野裡則是春水漫漫,不是悵望,就是啼苦說難。由此看來,洞庭風月也不盡是酒香浪漫。宋人吟巴陵風月的最多,名篇名句不少。范仲淹除了千古名篇《岳陽樓記》,還寫過一首五律,送韓瀆出守岳陽的,告訴他:“岳陽樓上月,清賞浩無邊”,以岳陽樓的無邊風月安慰韓瀆“墜絮傷春目,春濤廢夜眠”的離愁別緒。比范仲淹小18歲的歐陽修也是慕名而來,畢竟是大家,他是換了一個視角讀岳陽樓的,避免重演李白“有景道不得”的窘境。他夜泊岳陽,船系在城下的樹上,沒有煩心事打擾,如秋葉般靜臥,聽城中遠遠傳來的晚鐘,仰看空江明月,蒼茫雲水,月下歸船絡繹不絕,一曲漁歌還未聽完,輕舟短楫飛一般就過去了。多麼澄明寧靜的洞庭之夜,詩情隨江月清輝氤氳而生。張孝祥是以遷客身份來岳陽樓的,他的《念奴嬌.過洞庭湖》只讀過上闋,就風月滿懷了。“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以君說。”你看,在他眼裡和筆下,洞庭風月是何等的美,讓人陶醉,竟“不知今夕何夕”,無須再費筆墨去解讀。

明清時人推崇“洞庭雲水最宜秋”。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但都被唐宋風月的光霧籠罩了,很難挑出幾位能舉旗的。明朝的唐伯虎感嘆洞庭清秋稍有點個性。他有自知之明,再寫也寫不過李杜詩範公記,但風雅還是要附,於是久久望著彷彿從天際降落的點點征帆,痴痴地問,“不知誰是五湖舟”,此時的他,應是洞庭風月好,何必點秋香。

清朝中葉,康乾盛世已不再,閉關鎖國,但關閉不了洶洶而來的內憂外患。魏源是湖南人,他在面朝大海,睜眼看世界之前,是仔細看了神州,看了洞庭的。他下資江,出洞庭,正值秋水浩浩,船過君山,耳畔風濤陣陣,回首再望時,君山“已入雲氣杳”。在他“一覽江湖小”的心胸裡,洞庭風雲卻是無比的浩渺,憂與樂的浪潮一次又一次拍打著他的心岸,洞庭風月之約為後來他與林則徐之約織入了湖湘文化的元素。

當代作家餘秋雨的文化苦旅,雖苦猶樂,在有景處抒情,於無字處讀書,從江河湖海的一朵水花,窺到澎湃的歷史波濤。無例外,他也登了岳陽樓,望了望洞庭湖,又從岸邊到君山島遊了一小圈。雖只看到了洞庭一角,但廊廟江湖盡在一樓的氣象,中國文學史幾座高峰齊聚十面湖山的壯觀。讓他摸到了洞庭湖的脈搏,聽見了雲夢澤滄海桑田的心跳,感受了岳陽風月的悠遠遼闊,沉吟良久,才動筆寫道:洞庭湖就是個小小的宇宙。

早年讀汪曾祺的散文《岳陽樓記》,他把岳陽樓與洞庭湖的關係說得很透徹了:“沒有洞庭湖,岳陽樓不成其為岳陽樓;沒有岳陽樓,洞庭湖也就不成其為洞庭湖了。”然而,他認為屈原的“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就把洞庭湖寫完了,竊以為太過武斷,有斷章摘句之嫌。屈大夫湖畔行吟,嘔心瀝血,這兩句詩固然是洞庭風月的驚世起筆,也是瑰麗的一抹,真正到了唐詩宋詞的篇章之後,經人文與自然千年不息的交響,洞庭風月才形成了共天地沉浮,與四季飛觴,有聲有色,無我無人的境界。更何況今日乎。

(作者系湖南省作協會員,供職於湖南省人大機關。出版散文、詩集三部。)

【來源:紅網】

宣告:轉載此文是出於傳遞更多資訊之目的。若有來源標註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益,請作者持權屬證明與本網聯絡,我們將及時更正、刪除,謝謝。 郵箱地址:newmedia@xxcb。cn

Tags:李白岳陽樓風月洞庭黃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