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運動

掐辮子•山東記憶

由 文藝的爸爸 發表于 運動2021-12-11

簡介有時,夜晚燃起一堆柴草,搭上幾株艾蒿,嫋嫋青煙,星漢燦爛,人們聚在一起,談著尋常的生活,消磨難耐的悶熱,耳邊不時嗡嗡作響,時間不以鐘點計數,等著柴草燃盡,等著“亭子”用盡,等著“辮子”繞臂匝匝

辮梢能破音障嗎

有一種頎長的麥子,拔節的時候長得很高,一骨節、二骨節很長,細細的麥穗,尖尖的腦袋,是瘦高個,在麥田裡獨佔一隅,鶴立西風,它的主要貢獻不是低垂的謙遜的腦袋,而是挺立的堅硬的腰桿。在我們那裡稱它:高麥子,麥子發音為meizi,山東某地的方言。

相對於普通的麥子來說,它是糧食作物裡的經濟作物,因為它的特殊,禮遇也不一般,非簡單粗暴的收割機切斷、粉碎,就是在鐮刀時代,它也是單獨放置的一部分。三五把側身相依,交錯而立,像步槍槍托著地,篝火夜舞,它們是紡好的“亭子”,置放在太陽下晾曬,日影西斜,有時也會被遺落在陰暗中,納涼。梳子從頭頂到髮梢一梳到尾,再梳到尾,三梳到尾,絲絲順滑,用頭繩捆紮。一綹一綹的麥子如同頭髮,經過梳理、切掉麥穗,乾淨利落,就成了“亭子”。實際上,它就是去掉麥穗的高高的麥稈,有兩個骨節,分成了三段,真正用來“掐辮子”的是一骨節和二骨節,一骨節就是緊挨著麥穗的部分,比較細、顏色也較黃;二骨節是中間的部分,比較粗、顏色偏白一些。有時,梳好的頭髮不只是簡單的用頭繩捆紮,還要編一個麻花辮,再像《白毛女》中的楊白勞扯一尺紅頭繩給喜兒紮在辮梢。“掐辮子”就像編麻花辮:它用的是七根“亭子”,先在一端打個結釦,然後左邊四(三)根,右邊三(四)根,用左邊四根中的最外面一根壓過第二根交換到右邊來,然後再用右邊四根中的最外面一根壓過第二根交換到左邊去,左四右三,右四左三,左右交換,三四編織,如果哪一根用完了,再在原來的位置上遞補一根,前仆後繼,週而復始。這是絕大多數農村婦女所熟稔的動作,手到擒來,遊刃有餘,手指的靈巧如同南方女人在刺繡。

有時,村子東頭,樹蔭底下,一群婦人,一把馬紮,一捆“亭子”,一個下午,時有微風,時有蟬鳴,間或穿插著幾個孩子,“辮子”化作長龍盤在腳下,仰首而立,龍鬚卻握在手裡。三五鄰里,陰涼處、家門前,路過巷道,總能看到他們掐著“辮子”,編織著時光,編織著生活。有時,夜晚燃起一堆柴草,搭上幾株艾蒿,嫋嫋青煙,星漢燦爛,人們聚在一起,談著尋常的生活,消磨難耐的悶熱,耳邊不時嗡嗡作響,時間不以鐘點計數,等著柴草燃盡,等著“亭子”用盡,等著“辮子”繞臂匝匝。有時,陰晦的天展露笑臉,散播溫暖的陽光照耀大地,開啟久閉的門,坐在門檻,沐浴陽光。她是閒不住的人,不一時就會倒騰出她的“老古董”,開始“新把式”,像是珍藏品的展覽,卻是老靈魂般的操練。每一根續接的“亭子”都會有一個多餘的頭和尾,龍飛鳳舞的,又像鱗。每隔一段時間,看著地上的“辮子”很長了,就拿著一把剪刀過去給她剔剪那些枝枝蔓蔓,順著這些光滑的辮子舒展,有時也在想她度過的人生。像挽繩子那樣,手臂彎曲,置於胸前,挽成一圈一圈,大小如此,十圈八圈算作一“逛”,約定俗成,像極了年輪。陽光真好,留下了我們的影子。有時,有時還有很多……

趕集是很常見的事,五天一集,每逢農曆的二號、七號。天矇矇亮,她就出門了,挎著那一大串的“辮子”,挎著不知多少日夜的積累,朦朧中能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等聲音再一次出現時,她就回來了,然後做飯、吃飯、趕集。不知道為什麼“收辮子”的人總是在趕集之前開工。其實,在前一天的下午她就開始準備“賣辮子”的事了:想一想上一次的時候一“逛”多少錢,數一數一共多少“逛”。她不識字,自己就唸唸叨叨地數著,一“逛”是多少、兩“逛”是多少……還很嚴肅地問我是不是這麼多,聲音中透露出來的喜悅就跟我們學期考試得了獎一樣。我總開玩笑似的跟她說,你自己算啊,然後故意地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們經常問她,為什麼認識錢,卻不認識數呢,錢上面不是寫著數字的嗎。有時覺得生活真是神奇,她有自己的準則,我有眾人的演算法,結果卻終一致。回來之後,她把錢一撂,然後就開始說:比算的多了還是少了,就開始問:這樣一“逛”劃多少錢,也會因為多跟老闆要了五角錢而開心得像佔了多大便宜似的。日子平淡如水,卻彌留了深深的印跡,我總是記得她“掐辮子”的樣子、“數辮子”的聲音、模糊的開門聲,還有漸行漸遠的身影。

現在很少看見有人在做了,我卻經常見到她仍做著以前的事,還有牆角堆放著的一捆一捆的“亭子”,牆上掛著的一串一串的“辮子”。曾經這是一種茶餘飯後的消遣,曾經這是一種微不足道的經濟收入,曾經這是一種司空見慣的生活方式,雖然不是什麼文化遺產,卻在漸漸地消失,也許這將會成為一個群體的回憶。埋在記憶裡的,也將埋進歷史。

Tags:辮子骨節亭子有時麥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