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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由 古籍 發表于 運動2021-12-07

簡介《寶真齋法書贊》裡《成伯公帖》著錄多出來的文字,實屬米芾另一書啟(將另文論證),而在《寶真齋法書贊》成書之後的流傳期間,或因《四庫全書》編撰時,誤將此書啟拆散成兩部分收錄於《成伯公帖》之間,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會出現文字比刻本內容多的原因了

銓的繁體字多少筆畫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現藏於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2年湖北美術出版社將其與故宮博物院藏《英光堂帖》(宋拓)合刊於《中國法帖全集》第十冊,2004年上海書畫出版社又單獨刊印,為研究米芾的行實交遊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在《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裡刊有《成伯公帖》,《寶真齋法書贊》也有收錄,但其收錄文字有很大出入。帖內有清朝何紹基、吳雲兩人的眉批及跋尾,也指出刻本有闕文。因《成伯公帖》為米芾早期作品,所以無人關注。筆者透過對此作稍加梳理,發現其中蘊藏著米芾一段任職經歷,以及一段其鮮為人知的故事。

《成伯公帖》版本及文字

刊刻於《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第34-36頁《成伯公帖》,又稱《值夜帖》,是其所收米芾 34 帖並兩半帖之一,該帖全文3頁11行64字:(見圖一)

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圖一

黻啟,昨日承教,值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敘俸錢支使之數,屬出外邑。五七日,比邵伯 [2]瓜洲 [3],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頓首。成伯公。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長茂。芾再拜。

此帖還存有何紹基眉批,標明第五行“比”字下有闕文,認為本帖有殘缺:

比晝能一逰寺乎,比下誤接邵伯瓜洲云云。前幅繫上公震太尉啟也,然比字邵字石榻實相連,屬是傳刻時已誤矣。蝯記。[4]

帖後尚有二則清朝藏家吳雲[5] 相關校記、跋尾:

第一則,書後的校記兩紙22行:

…… 十四為值夜帖,此帖第四行,“五七日”下《寶真》接“比晝能一遊寺乎,草草頓首上,公震太尉臺座”。原冊失去,裝池者誤上成伯公帖七行,足之……

第二則,吳雲在“二百蘭亭齋[6] 書箋”上的兩頁跋書則將《寶真齋法書贊》相關成伯公帖兩段文字一字不差地抄錄,附與帖後。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上何紹基其他批註,選錄如下:

霜寒深冷此有脫誤。第14頁

鄉寶真誤作向。第15頁

弭寶真誤彌。第16頁

學字蓋筆誤後作舉與寶真合。第64-65頁

寶真且誤具。第69頁

何紹基依據《寶真齋法書贊》[7] 對《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進行比勘,糾正了因裝裱導致的順序錯誤。並對於兩者之間有關《成伯公帖》的差異,提出了“ 屬是傳刻時已誤矣 ”的看法,然未深究其原因。吳雲也依據《寶真齋法書贊》,皆認為刻本為殘帖有闕文。

那麼《成伯公帖》內容到底是什麼樣?《成伯公帖》內容正確與否,對我們進行下一步的探究考證有著重要的意義。先從《成伯公帖》刻本版本開始。

刊有《成伯公帖》的《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清代之前的流傳已不可考,清以後傳藏有:侯維嶽(侯嵩髙,息陰道士)、李宗孔、徐渭仁、練廷璜(練笠人)、黃荷汀,1995年9月佳士得拍賣為北山堂購得,於1996年捐贈予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永久保藏。冊內有何紹基批註校記,楊守敬、徐渭仁、吳雲等題跋及校記考證。徐渭仁曾就此帖翻刻傳世。張伯英先生曾評徐渭仁翻刻《英光堂帖》雲:“摹勒之妙,不減墨跡。”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林業強先生,在其“宋拓《英光堂帖》考”裡認為《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是宋拓祖本,對其版本如是說:

…… 香港本[8]實為徐翻本的宋拓祖本,摹勒之精更不可同日而語。帖內書簡,皆為宋本宋刻宋拓,原帖墨跡早已失佚,本冊儲存下來的米書多種面貌和各個時期不同的署名方式。書寫風格各異,年代早晚具備 …… [9]

帖後吳雲跋記對《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的評價當不為過:原刻初拓歷八百年如新發於硎,能令顛者解衣盤礴精神活現紙上,洵推天下米書法帖第一。

香港藏宋刻《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在近千年歷代傳藏,雖經散佚,多次重新裝裱,仍是目前唯一儲存宋代摹刻次序原貌的拓冊。存此孤本,尤為珍貴。其價值不僅體現在書體的儲存,還對內容文字的考證提供了可靠的依據。

南宋岳珂於紹定五年(1232)將米芾遺文先編成《寶晉英光集》,再將家藏前人墨跡文字著錄而成《寶真齋法書贊》,其中卷十九至二十全屬米芾。在編撰《寶真齋法書贊》之餘,又將家藏米帖摹刻上石,以成《英光堂帖》並墨拓流傳。[10]

岳珂編輯《寶真齋法書贊》,其書較早已見董史《皇木書錄》引用。明代纂輯《永樂大典》時(1403-1409),尚見引據。逮至清代蕩修《四庫全書》時(1773―1784),已是“原本久佚”,因此《四庫全書•子部八•藝術類一•書畫之屬》收錄的《寶真齋法書贊》28卷,乃是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錄出。可惜原本為《永樂大典》割裂分系,不僅卷目已不可考,而且只有總贊因《永樂大典》之編“無可專屬”而“管棄不錄”,因此《四庫全書》所輯之本,乃就《永樂大典》所錄之僅存者,排比推求,重新分類編次而成。所幸有賴《四庫全書》之修,使得在《永樂大典》遭劫之餘,數百年後依然能一窺《寶真齋法書贊》之大概。據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三載:“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六十卷”,現在通行的《四庫全書》都是清代四庫纂修官從《永樂大典》中輯錄而成,內容多有殘缺。可見傳世《寶真齋法書贊》二十八卷已非完本,非原本之貌。

《寶真齋法書贊》有關《成伯公帖》文字著錄如下:

1 芾惶恐頓首再拜啟,大雨恭惟臺候萬福,名筆為亂道遂塵汙矣,七月一日大年約來蒲池,閱邵伯瓜洲,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頓首,成伯公。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長茂。芾再拜。[11]

2 黻啟,昨日承教,直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敘俸錢支使之數,屬出外邑,五七日,比晝能一逰寺乎?草草。芾頓首上。公震太尉臺座。[12]

著錄文字與刻本文字比較,不僅由原來一個帖變成了兩個帖,而且內容也大大增加。起首與落款的署名也出現了不同。對照宋代最為普遍常見之格式。“某啟……某再拜某某”。首發信人,末發收信人皆具之,署名出現了混亂。“芾”“ 黻”雜用,此格式署名不一致,不符合常理,宋人書啟傳世至今有一萬多篇[13],均無先例,在宋以後著說裡也未見有記載。書啟內容按照《寶真齋法書贊》修改後的,文啻不通,內容無法展讀。

考慮《寶真齋法書贊》“遭劫之餘,窺之大概”、“非原本之貌”,幾經散佚輯錄,其中部分出現“文字勘刻錯誤”在所難免。這一點瑕疵並不足以影響到《寶真齋法書贊》的研究學術價值。但於《成伯公帖》而言,顯然“宋本宋刻宋拓”的《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帖內文字更接近宋代原貌,更具有說服力。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裡《成伯公帖》,刊於第十七和第十八兩開之上,即34-35頁和36頁。第十七開有八行53字,從拓片紋理來看,此一開兩頁屬於同一整體。也進一步證明《寶真齋法書贊》文字有插入另一書啟文字之可能性。另按《寶真齋法書贊》之說“比”後闕文,那麼“比邵”之間應有剪貼拼接的痕跡。但從何紹基批註裡得到:“然比字邵字石榻實相連” 。說明第五行“比、邵”兩字實際是相連整體,並沒有剪貼重排。這就排除此八行在傳藏過程有散佚闕文,也排除吳雲所謂“裝池者誤上”之說。何紹基將其斷為“屬是傳刻時已誤矣”,也說明該帖宋時既應如此。

故《成伯公帖》文字應以《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刻本為準。

其第 18 開上的三行13字:“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長茂。芾再拜。”署名為“芾”的13字, 是刊刻在另一開之上,同前文放在一起,從裝裱形式上看,也只是在順序上一前一後罷了。從書寫風格來看,此13字書寫風格也明顯與前大異,前者圓轉多於後者,後者又較前者挺拔,實非同一帖,此13字則為殘帖。

《寶真齋法書贊》裡《成伯公帖》著錄多出來的文字,實屬米芾另一書啟(將另文論證),而在《寶真齋法書贊》成書之後的流傳期間,或因《四庫全書》編撰時,誤將此書啟拆散成兩部分收錄於《成伯公帖》之間,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會出現文字比刻本內容多的原因了。

附插入之書啟內容:

芾惶恐頓首再拜啟,大雨恭惟臺候萬福,名筆為亂道遂塵汙矣,七月一日大年約來蒲池閱晝,能一逰寺乎?草草。芾頓首上。公震太尉臺座。

何紹基、吳雲等在鑑藏過程中,訂正批註則忽視了《英光堂帖》宋刻宋拓之事實,採信了有“文字勘刻錯誤”的《寶真齋法書贊》裡的文字,以此來考訂刻本,才產生了《成伯公帖》有闕文之錯誤的結論。

故《成伯公帖》內容應至“成伯公”止,前8行53字為一完整的書啟。最後3行13字屬另一帖之殘存部分。

書啟寫成時間

剔除殘帖,書啟雖剩有53字,但其所提供的資訊也不少,大有考證價值。完整文字如下:

黻啟,昨日承教,值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敘俸錢支使之數,屬出外邑。五七日,比邵伯瓜洲,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頓首。成伯公。

首先根據其起首、落款署名為“芾”,確認了書啟在米芾改名前所書[14] ,既元佑六年(1091)前。

其次從書啟受於人成伯公入手。查北宋時期字成伯者,見諸於史乘有3人,須通考三人事蹟,方知何人與米芾交往:

其一:劉異,字成伯,北宋人,劉若虛子,其先泉人,徒居閩。隱居不仕,鄉人號曰隱君,後以州郡薦,強起,授將仕郎、大理評事,歷屯田員外郎。天聖八年(1030)進士。與蔡襄友善。[15] 《劉克莊集箋校》卷一零三題跋蔡中惠(蔡襄):屯田名異,侯官人,與公同年。舊嘗約婚,及公出鎮福唐(福州別稱),屯田卒矣。[16]元朝脫脫《宋史》卷三百二十載:(蔡襄)治平三年,丁母憂。明年卒,年五十六。據此推算,蔡襄福州任職在1056年,此時劉成伯已卒,蔡襄卒於治平三年,而劉成伯卒年更早,時米芾尚幼,故可排除。

其二:趙庾,字成伯(1018[17]~?),宋代詩人。初知眉州丹稜縣[18],嘉右四年知黃岩縣[19] ,熙寧八年,以尚書諸司郎中通判密州,成為蘇軾主要助手,二人交往頗密[20 ]。趙成伯“簡易疏達,表裡洞然,餘固甚樂之。而君又勤於吏職,視官事如家事。”蘇軾寫給趙成伯的詩文,遠超過其他人。蘇軾離開密州出守徐州時,有《留別釋迦院牡丹呈趙倅》詩,在徐州任上亦多有唱和詩,又專為趙成伯寫下了《密州通判廳題名記》。之後就沒有見面,也無任何文字來往,甚至蘇軾於元豐八年(1085)冬赴登州過密州,蘇軾相關文字裡也未見提及趙庾,推測或不在於世。雖趙庾與蘇軾交往密切,其宦歷此時間段與米芾無可能發生交集,故是其可能性很小。

其三:陳侗(1023-1088),字成伯,其先興化軍莆田縣人,居蘇州。宋代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八載,陳侗元豐二年十一月出知湖州。楊傑(次公)有詩《陳成伯學士知湖州》送之[21]。而前任則是蘇軾,於七月罷湖州。陳侗又於元豐三年三月八日移知宣州,元豐五年(1082)十一月詔罷知宣州再任差判登聞檢院,元佑元年(1086)四月知陝府,時蘇軾、蘇轍兩兄弟均有詩相贈[22]。元佑三年(1088)四月卒於陝,享年六十五。其事蹟見《故朝奉大夫權知陝州軍府事陳君墓誌銘》[23]。父陳動之與蔡襄同科進士,又同為莆田人。與歐陽修同榜進士。官至秘書丞,不幸早卒,年僅36歲。才華橫溢,以文名世,歐陽修[24] 、王安石[25]甚愛重之,各自為其寫輓詩。弟陳睦,一字子雍,嘉佑六年(1061)進士、名列榜眼[26] 。

陳侗家庭背景非同一般,交友甚廣。從任職地理位置、興趣愛好,以及交遊圈,都為陳侗與米芾交集提供了可能。在明朝醜《清河書畫舫》褚模禊帖條下,有如下著錄:

純老、彥祖、巨源、成伯、子雍、完夫、正仲、子中、敏甫、子瞻、子由、同觀熙寧十年(1077年)三月廿三日書 汲郡公呂大防觀 葛蘋 米芾 武功郡侯蘓寶元右辛未(1091年)三月廿一日 [27]

此段記載了熙寧十年三月廿三日,陳侗(成伯)陳睦(子雍)兄弟和蘇軾(子瞻)蘇轍(子由)兄弟,還有之後在米芾生活中出現的彥祖、巨源、完夫等,同時欣賞褚模禊帖之雅事。且有呂大防和米芾欣賞並題跋與其後。此段文字的著錄,可以說明他們有著共同愛好,也有著共同的朋友圈。書啟上的成伯公非陳侗莫屬。

再比較米芾、陳侗兩人宦歷。

米芾在熙寧四年(1071)以任子經銓試授秘書省校書郎,旋補含光縣尉(今廣州英德),遷臨桂尉(今桂林),任長沙掾。元豐四年(1081)去長沙,十月遊廬山。元豐五年(1082)三月,初謁蘇軾[28] 與黃州雪堂。東赴希道(即劉庠)金陵從事之闢,值劉謫去,遂以詩編謁王安石於金陵鐘山半山堂 [29] 。元豐六年(1083)在杭州觀察推官任上。元豐八年(1085)“米黻丁母憂去杭州” [30],元佑二年(1087)母喪服除。陳侗於元豐二年起先後在湖州宣州等地任職,元佑元年(1086)四月知陝府,之後卒於陝。

結合前述蘇軾、王安石與陳侗之間的關係,米芾與陳侗相識必在元豐五年三月謁蘇軾、王安石之後,而陳侗元佑元年(1086)四月知陝府。據此將書啟範圍縮小到元豐五年(1082)三月至元佑元年(1086)四月之際。而這期間米芾除了一次權杭州推官之外,就是丁憂在家。

查閱《宋史》有如下兩段文字:

元豐五年八月壬申,詔罷增減幕職、州縣官奉。[31]

熙寧四年,遂定銓試之制:凡守選者,歲以二月、八月試斷按二,或律令大義五,或議三道,後增試經義。差官同銓曹撰式考試,第為三等,上等免選注官,優等升資如判超格,無出身者賜之出身。自是不復試判,仍去免選恩格,若歷任有舉者五人,自與免試注官。任子年及二十,聽赴銓試。其試不中或不能試,選人滿三歲許注官,惟不得入縣令、司理、司法。任子年及三十方許參注,若年及三十授官,已及三年,出官亦不用試。若秩入京朝,即展任監當三年,在任有二人薦之,免展。選人應改官,必對便殿。[32]

米芾以任子經銓試授秘書省校書郎,至元豐四年,年滿30,也正好在任十年。符合參注條件,取得“應選官”資格。資格有了,還得要舉薦人,此時的米芾經十年任職,以及拜謁蘇軾、王安石等也積累不少人脈,這為他參注應選打好了基礎,才得到元豐五年出官機會。陳侗則是這人脈中的一員,且長米芾二十八歲,求其有所關照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極有可能得其推薦得杭州觀察推官。

據米芾所書《杭州龍井山方園庵記》為元豐六年(1083)四月[33] ,米芾已在杭州觀察推官任上[34]。因此書啟《成伯公帖》下限,又可定在元豐六年(1083)四月之前,且為米芾初任杭州觀察推官之時。

書啟正文也足以證明如此。

米芾因初任杭州推官之職,拜會舉薦人陳侗(成伯公),再訪及上級問明俸錢後,給陳侗的一封書信。並提到可能作為備選的“邵伯、瓜洲”職位。與現臨時代理杭州推官職位的比較,拜訪陳侗路程縮短,更方便。陳侗自元豐三年起一直在宣州任上,杭州距宣州約150公里,兩地按照古時行走也需五七日路程。所提“邵伯、瓜洲”距宣州有近兩百公里,行走約需十日左右。因此才有書啟上兩比“乃佳”之說。從地理上位置對照書啟,與書啟所言相符合。

書啟本事部分言及“值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敘俸錢支使之數”,與成伯公言及俸錢。據《宋代官制辭典》載:元豐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下詔“五月溯行官制。”即元豐五年五月,正式頒佈《元豐官制格目》。官員俸錢數目有所調整,以及當時地方官員俸錢尚存“一分見錢,二分他物”折支現象,有正好解釋兩人都對新職俸錢不甚瞭解,乃元豐改制之故。

這裡米芾已經上任,由《宋史》志第選舉四(銓法上)[35] 可知,每年銓試兩次,上任時間必在元豐五年八月之後或元豐六年二月之後。書啟中所言“值”有“遇到、逢著”或“當、輪到”之意。結合前後文“值夜、午間得暇、面敘俸錢”,除了在吏部就只有在杭州才能瞭解俸錢具體情況,而只有在杭州任上且當值之中才無暇。所以此“值”應是“當值、輪到宿直”之意。書啟中所言“值夜”則為米芾任上宿直中。

到此我們可知此書啟寫的時間,必在元豐五年八月至元豐六年(1083)四月之間。

我們能否將書寫時間推斷再精確一些呢?

“元豐五年八月詔罷增減幕職奉”勢必也影響幕職出官。同時考慮到米芾在任上宿直中,所以書啟必寫於假日。據《野客叢書》卷16《大節七日假》條所記,宋太宗時期規定:歲節(春節)、冬至、寒食(冬至後的第105天)是宋代的“三大節”,每個節日各放“七日假”,其他短假“休務”不辦公。其後冬至(元豐五年十一月二十四)假期之前出官可能性不大。而春節(元豐六年春節正月)則又是我國傳統闔家團聚之際,這個假期上任可能也可排除。按照慣例二月為銓試之時,而米芾此時雖然不用參加,但吏部此時間段必然集中處理大量的出官,米芾藉此出官也自然。

按宋制“三大節”節假日知州需在“籤廳”宿直,杭州觀察推官屬幕職官,職責就是協助州長官處理州政,每日赴“籤廳”共同簽署公文,宿直也就在所難免。所以米芾“權杭州觀察推官”時間,只有元豐六年寒食(元豐六年三月十一日)假期前最為恰當。

故書啟《成伯公帖》書寫具體日期就在這“三大節”中的元豐六年三月十一日寒食假期間。

與米芾其他作品的對比

以上囿於本帖的分析,恐怕還不足以證明書啟成於元豐六年初的判斷,故必經以帖證帖來避免鑿空之嫌。

米芾以其癲狂的行為,揚名於北宋。其怪癖的性格反映到書法上,則是個性強烈之書寫習慣。這必然使其書風在一段時間內,保持一定相似度。為說明《成伯公帖》與同一時期作品具有同樣的特徵,故將同一時期的作品中出現的相同的字進行對比。如同一時期的《亂道帖》《盛制帖》書於元豐五年(1082)、《郡官帖》《雨寒帖》書於元豐末;後期作品:《詔使帖》《白熟帖》《鄉石帖》《伯充帖》《伯修帖》《竹前槐後帖》。並挑選米芾部分後期作品中相同的字來比較,以識別它們的差異。(圖二)

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啟”同《知府帖》整個字的外形,以及點畫的位置都一樣。

“間”與《知府帖》“聞”字門符一豎寫法相同。

“得”與《盛制帖》“得”同。

“訪及、不及”與《亂道帖》“和及”如出一帖,與《郡官帖》“訪及”也類似。但是與《值雨帖》《元日帖》筆法不同,粗細對比也更加強烈。

“俸”與《雨寒帖》近,前三者筆法稍簡單,筆畫對比也不大。《竹前槐後帖》奉字筆畫變化多端,行筆走勢皆出人意料,聚散強烈。

“錢”草法,觀察三帖例字有著逐步轉變的過程,與《詔使帖》“錢”筆畫位置、以及筆畫延伸角度均一致。逐步轉變成《伯修帖》錢字區別。

“數”寫法同《郡官帖》。在左右結構的的處理上,與《鄉石帖》《伯充帖》不同,前者左低右高傾向,後者則左高右低明顯。

“屬”寫法酷似《知府帖》。而與《紫金帖》“囑”之屬有區別,也沒有後者行筆成熟。

“出外”與《亂道帖》旦夕《盛制帖》日夕均如一帖。

“邑”與《亂道帖》“呈”字上下結構處理手一樣。

“邵”與《郡官帖》“郡”字結構上完全一樣,左低右高之勢處理手法相同。

“須”與《郡官帖》“須”除了重心稍微不同,在筆畫間距,筆勢上都非常近似。

“相見”與《亂道帖》《盛制帖》在相字寫法上,以及與後字的連貫手法都一樣。但與《白熟帖》“相見”起筆粗而長不同。

透過對《盛制帖》(圖三)《亂道帖》(圖四),以及元豐末元佑初的《雨寒帖》《郡官帖》(圖五)《詔使帖》等作品的比較,《成伯公帖》更接近於《亂道帖》《盛制帖》。

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圖三

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圖四

張慶:米芾《成伯公考》

圖五

可以看出同一時期的作品字型非常接近,字與字連筆的方式和形態也都極其相同,漢字結構處理手法、書寫風格、章法安排都如出一轍。

這也進一步證明《成伯公帖》書於元豐五年前後。

結論

曹寶麟先生曾這樣評價:“作為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的米芾,是繼二王之後,在行書領域中最偉大的書家。他遠紹東晉王羲之和羊欣,近參唐人顏真卿、褚遂良、歐陽詢、沉傳師,走出一條集古成家的成功之路。其書顛放而不失精微,神采飛揚,深受後代書家的崇敬。在其身後,不受他恩賜的書家很少。[36] ”米芾書法對後世影響深遠。宋拓碑帖雖經近千年,尚能儲存“如新發於硎,能令顛者解衣槃礴精神活現紙上” [37],讓我們能一睹米芾書法之神采。宋代摹刻次序原貌的《宋拓英光堂第三卷》,更彰顯研究之必要。

透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宋刻《宋拓英光堂第三卷》裡的《成伯公帖》是一件米芾寫給成伯公完整的書啟。其第18開三行13字為另一帖之殘存部分。

《成伯公帖》講述了米芾在元豐五年(1082)初謁蘇軾,結識了蘇軾周圍的眾多好友,結交漸廣,逐步進入到主流圈。米芾金陵從事之闢未成,遊走於官宦達人之間,努力尋找各種能幫助自己出職機會的舉薦人。此段時間裡,米芾透過蘇軾、王安石得緣結識在宣州任的陳侗,兩人書信往來也就很自然了。陳侗長米芾28歲,米芾求其有所關照,並得其推薦於元豐六年(1083)三月初任杭州觀察推官。

米芾與成伯公之間往來的書啟,如《成伯公帖》不僅是我們學習書法的範本,也給我們展現了米芾當年社交情況,以及與陳侗之間交往的故事。

引注

[1]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年版,現藏於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館。

[2] 揚州江都區北部邵伯鎮。

[3] 揚州邗江區。

[4]何紹基(1799—1873)湖南道州人,字子貞,號東洲,別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清朝著名詩人、學者、書法家。代表作品有《惜道味齋經說》《東洲草堂詩•文鈔》《說文段注駁正》等。

[5] 吳雲,字少甫,號平齋、榆庭、愉庭、抱罍子,晚號退樓主人。嘉慶十六年(1811)生,光緒九年(1883)卒。浙江歸安(今湖州)人,一作安徽歙縣人。齋堂號有兩罍軒、二百蘭亭齋、敦罍齋、金石壽世之居。李玉安黃正雨.中國藏書家通典:中國國際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

[6] 同上,吳雲的齋號

[7]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寶真齋法書贊》卷十九。

[8]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

[9] 林業強《宋拓〈英光堂帖〉考》,《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頁。

[10] 《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頁。

[11]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寶真齋法書贊》卷十九書簡上,第3、4頁。

[12]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寶真齋法書贊》卷十九書簡下,第12頁。

[13] 復旦大學2008年博士論文《北宋書信研究》金傳道,第30頁。

[14]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38,榮寶齋出版社,1992年版,第553頁。

[15]民國嘉業堂本《吳興備志》卷六“劉異湖州司法參軍”條

[16]《劉克莊集箋校》卷一零三題跋蔡中惠,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335頁。

[17]生年據《蘇軾詩集》卷一五《和趙郎中見戲二首》推算。

[18][清]光緒《諸城縣誌》卷二七。

[19][清]嘉慶臨海宋氏重刻《嘉定赤城志》卷一一(哈佛大學漢和圖書館藏)。

[20]《蘇軾詩集》卷一四,中華書局,1982年版,《和趙郎中捕蝗見寄次韻》等。

[21][宋]楊傑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無為集》巻六。律詩:《陳成伯學士知湖州》揚舲初出禁城東,夾岸桃花蕋正紅。紫綬朱轓金馬客,清風明月水晶宮。晝衣始信歸郷貴,夜鶴從教恨帳空。政暇笙歌應鼎沸,詩壇不用苦爭功。

[22] 《欒城集》第15卷蘇轍、蘇軾兩兄弟均有詩贈《送陳侗同年知陝府》《次韻子由送陳侗知陝州》。

[23]欒貴明輯《四庫輯本別集拾遺》 “劉攽彭城集” ,中華書局,1983年10月版, 58頁。

[24]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文忠集》卷57•《同年秘書丞陳動之輓詞二首》歐陽修:場屋當年氣最雄,交遊樽酒弟兄同。文章落筆傳都下,議論生鋒服座中。自古聖賢誰不死?況君門戶有清風。雕零三十年朋舊,在者多為白髮翁。富貴聲名豈足論。死生榮辱等埃塵。青衫照日誇春榜,白首餘年哭故人。盛德不忘存志刻,話言能記有朋親。吳江草木春風動,瀝酒誰瞻壟樹新。

[25]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臨川文集》《陳動之秘丞挽辭二首》王安石:人間三十六,追逐孔鸞飛。似欲來為瑞,如何去不歸。琴樽已寂寞,筆墨尚光輝。空復平生友,西華豈易依。

[26]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宋會要》選舉二九:“(嘉右六年)四月二十二日,以新及第進士第壹人王俊民為大理評事、僉書□武軍節度判官公事,第二人陳睦兩使幕職官”。

[27] [明]張醜《清河書畫舫》,上海古籍出版社,_2011年版,第103頁。

[28]《蘇軾書法史料集》附錄:蘇軾書法年表。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1月版。元豐二年(1079)四月二十九到湖州任。僅三月,即因作詩“謗訕朝廷”(著名的“烏臺詩案”)被拘至京師下獄。元豐三年正月起貶居黃州。此後數年先後在杭州、金陵、揚州、常州等活動。

[29]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38,第555頁。元豐中至金陵,識王介甫(安石)。過黃州,識蘇子瞻。皆不執弟子禮,特敬前輩而已。

[30]同上

[31][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11月版,第58頁。

[32[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11月版,第3705頁。志第選舉四(銓法上)

[33]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38,第553頁。

[34]同上。

[35]同引注32。

[36]《五體書法臨摹示範》江蘇電子音像出版社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1年4月版,行書(下)。

[37]林業強《宋拓〈英光堂帖〉考》,《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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