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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大家|孫劍藝:普通話不是封閉的,是隨時開放的

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運動2021-06-23

簡介尤其是北方方言,聲韻與音調都已經發生較大變化,這導致了許多古代詩詞用普通話讀起來並不押韻

兀怎麼讀拼音

近日,一篇叫《注意!這些字詞的拼音被改了!》的文章廣為傳播,引發公眾熱議。許多人都驚呼“上了個假學”,也有人認為不能為了遷就某些“文盲”而“亂改讀音”。對此,齊魯晚報記者專訪了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語言學教授孫劍藝,請他介紹古音發展中的流變。

孫劍藝1985年考取山東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師從著名語言學家殷煥先教授(1913-1994)研習音韻學。

人文大家|孫劍藝:普通話不是封閉的,是隨時開放的

>>古詩詞“叶音說”不可取

齊魯晚報:現在公眾普遍對古詩詞改音表示難以接受,認為“一旦改了就不押韻了”,您對古詩詞改音怎麼看?

孫劍藝:古詩詞的讀音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如“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衰”,不應讀cuī,而讀shuāi;“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的“斜”,不應讀xiá,而讀xié;同樣,比如“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的“斜”,不應讀xiá,而讀xié。有人說,這些字的讀音改了,古詩詞就不押韻了,原有的韻味被破壞了。

根本上來看,就是看“葉(xié)音說”是否可取。其實“斜”的讀音,過去讀作xiá本身只是一種臨時變讀。我們知道,漢語的語音是不斷變化的。先秦的《詩經》到了南宋朱熹的時代,已經顯得不押韻了,朱熹便以“叶音”即改讀字音的方式來讀《詩經》,即當時的“叶音說”,“斜”讀作xiá實際上也是“叶音”的做法。明清階段,就有人意識到,這個做法是錯誤的,因為“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亦勢所必也”,語音本身是隨時代變化而變化的。

具體來看,“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本來都是押韻的,押麻韻。後來麻韻分化,押平聲韻的“斜”就是其中之一,我們現代人讀起來好像不押韻了,但在古代本來就是押韻的。與此相似的還有“蛇”,如李白的《蜀道難》中“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也有人主張“蛇”讀shá跟後面“麻”叶音。其實現在很多地區的方言,蛇仍然讀shá。

人文大家|孫劍藝:普通話不是封閉的,是隨時開放的

所以,“斜”改xiá、“蛇”改shá,從韻母來看,倒是符合古音,押麻韻。但是加上聲母的話,已經不可能完全符合古音。因為“斜”“蛇”古音的聲母是全濁聲母,在我們北方話語中已經消失了,所以如果一味為了所謂的符合古音來改音,那是不科學的,也是不可能的。

另外,“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問題要稍微複雜些,依據古音古義,此“衰”讀cuī不是沒有根據。但需明確的是,假如“衰”改成cui,跟前面的“回”押韻了,後面“笑問客從何處來”的“來”還是不押韻。如果只是為了押韻的話,還不如將前面的“回”讀成huái呢,這樣豈不全都押韻了?

齊魯晚報:那對於目前古詩詞中出現的這種押韻問題,我們應該怎麼解決?

孫劍藝:我的建議是,不要管古音,就按照現在普通話來讀就行。但是老師在教授的時候,要告訴學生,現在不押韻是因為語言變化的問題,在古代它本來是押韻的。即便想為了讓小孩子讀起來順口一些來押韻,也要明確這只是“臨時變讀”,普通話另有標準讀音,語文考試就要按規範來,否則扣分。

現在,隨著對漢語語音認識的逐漸深入,“叶音”的做法也漸漸被廣泛認為是不妥的。唐宋的詩詞到了現代,很多也已經不押韻了。尤其是北方方言,聲韻與音調都已經發生較大變化,這導致了許多古代詩詞用普通話讀起來並不押韻。

但我們並沒有必要為了個別詩詞的押韻而給現代漢語中某些字詞安上特定的讀音,一味臨時改讀,改不勝改,反而會造成混亂。再比如,陳子昂《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既然叫“歌”,當然押韻!“者”“下”押上聲韻,改誰?李商隱《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原”“昏”押平聲韻,怎麼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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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話本身就是語言不斷規範的結果

齊魯晚報:另外有爭議的就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中的“騎”讀音。有人說這中間存在南北方差異問題,是否這樣呢?

孫劍藝:這就是我們上面談到的全濁聲母的問題。“騎”的讀音現在統讀為qí,這一讀音早在1985年的《審音表》中就做了統一。但這不代表jì不能讀了。在《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雖然騎沒有入“jì”音,但是卻在後面註明了:鐵騎舊讀jì。那要不要舊讀jì呢?在詩詞需要區分平仄時就有必要了,比如需要用去聲講平仄的時候,需要讀jì。因為在“一騎紅塵妃子笑”中假如讀成平聲的話,就不合平仄了。所以,假如不影響意義的環境下,統讀qí,但是在舊的語言環境下,涉及到音的問題,根據必要性需要讀jì。

齊魯晚報:您一再提到北方和南方的差異,古音的變化是不是地域性比較明顯呢?

孫劍藝:對,除了全濁聲母在北方消失了之外,入聲韻,在北方的話語體系中也幾乎消失了。在古代,入聲都是雙重性質,先是聲調,“平上去入”構成古四聲,同時入聲也是韻。

在我們的普通話聲母中,不送氣的清塞音有b、d、g三個,p、t、k是送氣的清塞音,英語中叫爆破音,是一回事,命名角度不同。粵語這三種塞音韻尾的入聲韻俱全,最接近中古音。吳方言合併為一個喉塞音韻尾,也算保留。但是我們北方語言中,如今已經沒有塞音收尾的傳統了,入聲調也消失,混入“平上去”了,叫做“入派三聲”。但這又給學習古詩詞增添了困難,詩詞格律除了押韻外,就是講究聲調的平仄了,古代“仄”就是上去入三調,而今北方入聲消失,就給分辨平仄造成了麻煩。像是個數字中就有“一、六、七、八、十”五個入聲字,“六”仄聲不要緊,其他四個都成平聲了,依照格律作詩填詞,如果按平聲對待了,就不行了。

我是聊城人,當時在學習入聲韻的時候就很難理解,因為北方已經沒有入聲了,全濁聲母也沒有了。

齊魯晚報:當下公眾對“審音”存在一定的牴觸情緒,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會造成我們傳統文化的割裂,您怎麼看?

孫劍藝:所謂“審音”,即審定字詞的讀音。根據資料,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集中審音有三次:第一次始於1955年,其成果是1963年公佈的《普通話異讀詞三次審音總表初稿》;第二次始於1982年,其成果是1985年公佈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第三次始於2011年,由教育部立項、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等單位參與研究,其成果是2016年完成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不過新版的審音表尚是徵求意見稿,並非最終的版本。

說“割裂”甚至“斷代”都有些嚴重了,因為每一次的審音都是記錄在案的。比如,我有研究生就專門研究這個,每一次修訂和審音,增了什麼、減了什麼,有什麼變化之類,這就是傳承。

語言規範化就是面對當下群眾的大多數應用,而不是面對專家學者,更不是面對古人,也不是面對文言文古漢語的教學。如果你脫離大眾,從事專業研究的話,老師會重新給你講,這個字在古代怎麼讀,發生了什麼變化之類的。

普通話本身,很大程度上便是根據語音發展規律人為規範的結果。所謂普通話,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官話)為基礎方言、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的現代標準漢語。時代不同,地域不同,漢語的讀音也不盡相同。出於溝通的需求,標準化的通用語便應運而生。

>>語言不是封閉的空間,常納常新

齊魯晚報:有人說審音有時候就是“遷就文盲”,這句話怎麼理解呢?

孫劍藝:荀子說“約定俗成謂之宜”,語言的發展本就是約定俗成的過程,從俗、從眾就容易從錯,語言的發展,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

人文大家|孫劍藝:普通話不是封閉的,是隨時開放的

據分析,中國的生僻字中,尤其是形聲字,秀才念半邊的情況非常多見,語言發展是非常靈活的。有時候讀錯的人多了,那就乾脆從錯吧。如“蕁麻”“蕁麻疹”的“蕁”統一讀xún而不讀qián,便是在考察字源的基礎上,參考了約定俗成、從眾從俗的原則。當90%以上的人都讀xún的話,那10%的人,有可能就需要讓步。

另外,還有優惠券的券,應該讀quàn,但是很多人總是讀juàn,受“卷”影響。未來有可能會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當越來越多的人讀juàn,審音表重新審定為juàn的可能性也會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遷就文盲”也是有道理的。

比如,語言中經常存在文白異讀的情況。一些漢字在方言中有兩種讀音。一種是讀書識字所使用的語音,稱為文讀,又叫讀書音、文言音、字音;另一種是平時說話時所使用的語音,稱為白讀,又叫做說話音、白話音或話音。

白菜的“白”,在普通話裡讀bái,在一些方言裡讀bei(二聲),還有的讀bo。另外,還有學習的“學”,普通話讀“xué”,河北讀xiao(二聲),就在我們山東好多讀xuo,有方言特點。這就是跟我們前面講的入聲韻消失有關,一些入聲字在韻味掉了以後,韻母不穩定,跟不同的方言相結合,產生了不同的讀音。

齊魯晚報:如今網路語言興起,甚至有些語言存在不雅的情況,這會不會對我們的語言發展產生衝擊?

孫劍藝:網路語言說白了,它是某個群體的通用語言,比如,大多數在網上應用,而且主要是年輕人。網路語言也有很多具有生命力的詞彙,比如“給力”,最初是網路語言,現在已經收入《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

另外,語言還分地域方言和社會方言。地域方言好理解,比如山東方言、吳方言。而社會方言,就是我們所說的“行話兒”。我們很多普通話就收入了不少方言,比如“叫板”“龍套”都是來自戲曲。

道理很簡單,我們的普通話不是封閉的,是隨時開放的。過去的審音有問題,需要調整;有些字的讀音較為混亂,需要統一。而鮮活的方言和網路語言,流通廣了,成為大眾語,也可採納。

網路語言中有一些熱詞,它可能只是起源於某些熱點事件,比如“藍瘦”“香菇”,如果使用的人漸漸少了,可能就淡出應用了,而像“給力”這樣的詞,鮮活生動,可能會一直用下去。

說到不雅,很多人以為很多網路語言不登大雅之堂。語言的發展,自身也有一個純淨的過程。比如“哇塞”,現在很少有人知道這本來是一句髒話,它是閩南方言。兩個字的發音都比較突兀,引申為表示驚訝的感嘆詞,它的“出身”模糊了,淡化了,小孩子都說,還可進一步讓實踐檢驗。

語言是生活中需要用到的,是一種交流工具,而生活中有喜怒哀樂,也會吵架,會罵人,不只是網上會這樣。只要有人的活動,就會伴隨著語言的產生和發展。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郭立偉

Tags:押韻語言讀音普通話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