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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春秋037】管理應該發揮象棋的十二特色--第7章管理應該發

由 娜拉sunny 發表于 人文2021-06-03

簡介中國管理的“象棋模式”,包含天人合一、確立制度、公平競爭、組織精簡、各施所長、互依互賴、無為而治、民主自治、竭盡心力、貫徹始終、千變萬化與和平融洽等十二特性,茲分別說明如後

無智故能使眾智什麼意思

管理大道(十二)

第7章 管理應該發揮象棋的十二特色

就我國目前情形而言,除去固有傳統思想以外,西方的文化和思想,顯然已經成為當代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的精神傳統。即使我們想要擺脫,也委實無計可施。這固然是由於:生存在某一時代某種環境中的人,很難不受當時當地思想的影響。我們今天在學校受的是西方式的知識教育,家庭內的陶冶因電視的侵入而解體。社會上所重視的,則是西方的科學技術,而正如海德格(MartinHeidegger)所說,科技基礎始於希臘的古典哲學。另外還有一種重要的因素,就是中國文化不提倡錮蔽的宗教信仰與狹隘的國家民族觀念,傳統仁者無敵以及虛懷以致廣大的精神,也是西方文化毫無阻攔、順利輸入我國的莫大助力。

社會學家孟漢姆(KarlMannhein)認為思想無法脫離日常生活,因此深受社會因素的影響。每當管理科學工作者談論起他們的觀點時,總會出現這樣的論調:“有關的研究與分析,應先設法建立模式。”於是,繼美國模式、日本模式之後,大家都熱切地關心:“中國管理能不能建立它的模式?”如果無法建立,似乎就不足以稱為“中國管理現代化”。

“模式”(Model)的原始意義,與“模型”相通。而“模型”的解釋,則是“模仿實物的原形,縮小製成的樣品”。“概括地說,模型是一事實的再表現。一般是將事實的結構予以簡化及抽象化;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意義上,使簡化和抽象化後的系統與原系統相似,有助於研究者瞭解事實。”為描述或說明我們周遭形形色色的真實世界,事實上不可能完全採用模型來表現。因為真實世界的現象,太過於複雜,只好運用抽象的方法,作理想性的簡化表示,這就是模式。

中國管理的模式,可以用中國人所熟悉的象棋來代表。凡是精於象棋,而又能體認其中的精神的,便能夠充分了解中國管理的精髓。象棋俗稱“象戲”,是一種“模擬的遊戲”。它是逐漸演變而成的一種棋戲,由兩人在棋盤上按位布棋,以攻死對方的將或帥為勝。

中國管理的“象棋模式”,包含天人合一、確立制度、公平競爭、組織精簡、各施所長、互依互賴、無為而治、民主自治、竭盡心力、貫徹始終、千變萬化與和平融洽等十二特性,茲分別說明如後。

管理應發揮的十二特色(1)天人合一思想,是儒家哲學的基本信念之一。孟子首先指出天的根本性德,即含於人的心性之中;天道人道,實一以貫之。他認為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即在人的心性與天相通。他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宋代道學,更進一步形成一個根本觀念。程伊川說:“道未始有天人之別,但在天則為天道,在地則為地道,在人則為人道。”孔子雖然不明言天道,但亦表現出尊天、順天的觀念。敬天即所以愛人,愛民即所以尊天。中國人的天人合一觀念,實包含了天定勝人與人定勝天兩種看法。中國人思想,不偏於天定勝人,也不偏於人定勝天。象棋中的每一枚棋子,都有其特定的才能,也都有其盡心盡力的意向。但是否得遂所願,端在下棋的人,如何佈局與執行。假定棋子為人,則此下棋的人,即已扮演了天的角色。“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下棋的人,沒有不謹慎細心,好好運用每枚棋子的;至少不會存心不良,把自己的任何一枚棋子拿來白白送死。然而外來因素的影響,內在心神的不安,乃至棋力稍遜,那就無可奈何,只好認命了。此所以孟子盡心章之後,立即承接莫非章,指出人生的吉、兇、禍、福,沒有不是天命的。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君子應該按照中庸的道理,“居易以俟命”。

這種觀念,表現在中國式管理上面,則為“人時時刻刻在為自己盤算,做各種的計畫,但是天也同時在為每一個人做計畫。必須人所做的計畫,與天所做的密切吻合,才能夠獲致圓滿的效果”。

我們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啟示中,發現任何計畫,都應該順天應人;所有目標,都必須光明正大。這樣的管理,才有成效。天所做的計畫,便是我們先天帶來的命,可是說是與生俱來的生涯規劃。而我們所做的計畫,則是後天的人生規劃,兩者配合,即為天人合一。

(二)確立制度。

一般人依據孔子所說“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推斷“為政在人”就是孔子“人治”的思想;大家看到明法篇主張“以法治國”,便認定管子是“法治”的先驅,韓非“立法以治民定國”,即為真正的“法治”。因而人治、法治對舉,互較長短利弊,造成莫大的謬誤。實則孔子不完全主張人治,他是相當重視典章制度的。他的“從周”,便是採取以往實施過的善法而重加實行。不過孔子覺察到徒法不能自行,必須用“仁愛”的原則,來加以補救,才不致像周代那樣,制度雖粲然大備,終究不能久遠維持。強大而文明的周室,在平王東遷之後,便瀕臨衰亂危亡的命運。

象棋的制度十分完備。兩人對面而坐,一伸手都是去拿黑子,彼此客氣地要對方持用紅棋,這是禮讓的開始。讓不過的人,佔用了紅子,即宜秉持“佔紅不佔先”的規矩,請黑棋先走。同時將、士、象、車、馬、包、卒等,各有各的走法,雙方都要遵守規定。到了最後,勝負已經十分明顯,勝方先說:“承讓、承讓。”敗的人也不妨說一句:“畢竟棋高一著,佩服之至!”從頭到尾,有其完整的制度,但如下棋的人不知或故意不予遵從,那也是徒法不足以自行,難免爭執,吵鬧一番。

中國式管理,當然重視制度的確立,因為主觀的意願必須化為客觀的組織制度,才能產生作用。但是,任何制度不論多麼完善,終免不了有其漏洞。而且時日一久,流弊叢生。所以一方面要有合適的人來執行,一方面也需要賢明的人來批評反省。不斷努力加以修正改善,絕不容許因循懈怠。

(三)公平競爭。

禮記禮運篇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孔子處理欲的方法,是“因勢利導,把它引向正當的途徑上去”。他認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人而達人”的“欲”,是人人所該的可欲物件,都應該把它導向高尚的途徑,使其充分發展,儘量獲得滿足的快樂。然而,孔子認為實現可欲的物件,亦應使用正當的手段,必須“以其道得之”。他說:“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象棋的遊戲,應該是一種君子之爭。下棋的人,沒有不希望得勝的;除非他另有企圖,存心利用棋戲來討好對方,故意隱藏實力,以“不勝”為手段,真是可鄙的諂媚。不過,當說雙方棋力懸殊,我們也不願見一方屢勝,給另一方帶來太多的挫折感。這時可以採用讓子的方法,譬如讓一車或一馬,甚至雙車或雙馬,以求彼此旗鼓相當,寓有公平競爭的用意。

管理上,我們也體認人有慾望,才有管理的可能;否則什麼管理方案,都將得不到適切的反應。但是,人有慾望,組織也有目標,於是人與人間、組織與組織之間,勢必有所競爭。我們希望機構互助,卻也不反對公平的競爭。因為正當的競爭,才是促成進步的良好動力。“對內競爭,彼此不斷改善而獲得進步;對外聯營,以求得國際間競爭力的提升”,應該是中國式管理努力的目標之一。

(四)組織精簡。

中國歷史,一向推崇漢代的行政管理。所謂兩漢吏治,永為後世稱美。漢代的地方政府以縣為單位,直到現在還沒有改變。漢時縣的上面是郡,郡的長官叫做太守,地位和當時中央政府的九卿平等。郡太守調到中央可以做九卿,再進一級就可以當三公;九卿放出來也做郡太守。漢代官級分得少,升轉極為靈活,這是一大特色。

象棋分為紅、黑兩邊,各有十六個成員,區分為帥(將)、仕(士)、相(象)、俥(車)、傌(馬)、炮(包)、兵(卒)七種等級,組織十分精簡。

中國人的組織,最喜歡採用“兄弟會”的型態。其最主要的特色,即在精簡有效。當然,在初創時期,也可以採取“父子幫”的組織,父親帶領著幾個兒子,一面教導,一面經營;待兒女長大之後,父親退居顧問的位置,還是兄弟會組織。不過中國人的兄弟會,並不拘泥於兄弟的名分,也不必然都要仿效三國時代劉、關、張的桃園三結義。它的精神在於組織成員之間的如兄如弟。

彼此的關係,原本或許只是鄉親、朋友、同學,甚至根本就是互不相識的陌生者,如今既然以兄弟會的精神來組織,就應該賦以兄弟的實,做到“兄兄弟弟”,滋生出家族式的親密關係。為了確保彼此能夠如手如足,勢須貫徹精兵主義,組織成員,重質不重量,在精不在多。精兵主義一方面要求適才適所,精簡業務;一方面也要簡化組織,減少層級,以符合現代化“壓扁式”組織的精神。

(五)各施所長。

孔子主張“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便是宣導大家不要彼此干擾,或者互為對手製造問題。相反地,大家放手讓在位的人,好好地去發揮他的長才。當然,在其位的人,也應該切實做好分內的工作,才不致造成“尸位素餐”的不良現象。要能夠“各施所長”,必須先了解各人的長處。因為人的知性不等,“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此所以孔子肯定“仲田可以讓他管一個能出千輛兵車的國家的軍政;冉求可以做一個有千戶人家的邑的宰,或者做一個能出百輛兵車的家的家宰;公西赤可以讓他穿著禮服站在朝廷上和外賓周旋”,而“冉雍這個人,則可以居於君長的位置”。

象棋的車,可以縱向或橫向直走,對方任何阻礙,不論其職級高低,悉數可以逐而食之。馬跳日,無論東、南、西、北那一個方向,只要舒展得開,馬腿不被蹩住,便可以耀武揚威,奮力克敵。包能夠翻越障礙,攻擊對方。士斜行;象飛田;卒只能進不得後退,過河以後還可以橫著走;惟獨將必須深居宮中,頂多左、右、上、下踱踱方步。各有所長,而又得以各施所長。

這種精神,應用到中國式管理,便是要求成員在修己安人的過程中,都要人盡其才。同時在此之先,必須人有其才。任何職位,哪怕表面上看起來再不引人注目,都不能隨便找個人填填位置,應付一下。因為不具備這方面才能的人,不但不會了解其中的奧秘。而且外行人往往自認有自己的一套,例如相飛田卻飛到對方的境域裡去,弄得整個制度大亂,竟然沾沾自喜,認為自己飛得遠,表現得出色,而不知已經壞了大局?但是,一旦人有其才,即應該知人善任,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則。讓他放手去做,才能人盡其才。所以千萬不要處處防弊重於興利,講求制衡,使其無法各施所長。

(六)互依互賴。

中國的倫理,使所有中國人,結成一個碩大的互依互賴網。孔子的“連帶責任主義”,更使得我們彼此之間,息息相關,互相依存。互依互賴的正確意義,是互助而非倚賴。例如有甲、乙兩人,如果“甲的義務,即系乙的權利;同時乙的義務,亦即甲的權利”,互相消而又互相益,便是互助。推而至於分工合作,成為更復雜的互助。不幸我國舊社會誤認為互依互賴即可以趁機依賴他人,因而依賴的風氣甚盛。禮記王制說:“愈、聾、跛、繴、斷者、侏儒,各以其器食之。”廢疾的人,都要盡力以一藝一技來自贍,那些無所事事而依賴他人生活的,包括各種機構的冗員、呆人,實在是應該引以為恥的。

象棋的十六個成員,各自可以獨立作戰,不必也不能依賴他人。但是它們之間,卻是互助合作的。車固然可以保護馬,馬也可以“看”住車,不讓它平白遭受對方的攻擊。士、象當然是將的心腹,隨時要保護著。然而緊急時期,當士或象在將的行宮裡受到襲擊時,將也可以給予適當的維繫,甚至奮勇地挫敗來犯的敵人。卒的威力較小,而在適當的場合,照樣可以攻死對方的帥。

或者保護自己的車、馬、包,依然有其發揮互助能力的時刻。

互依互賴的精神,使得中國式管理,把員工視為部屬,意思是“屬於老闆的一部分”,做到孟子所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心腹”。如手如足,當然不肯任意解僱、撤職,隨便砍斷自己的手腳。互依互賴的基礎,則是集體努力和共同責任。管理者明白“紅花亦需綠葉來陪襯”的道理,體認任何事業,都不是個人獨力所能夠完成的,有賴於同仁的互助合作,因而致力於加強這些“倫常之網”中各個“依存者”的“共識”,喚起大家“合則彼此有利,分則大家倒黴”的意識。共同努力,一起來擔負責任,才能共策共力,達到真正互依互賴的境界。

管理應發揮的十二特色(2)(七)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是無為思想在管理方面的應用。這種思想,在中國歷史上不只是一套理論,而且在漢初曾經實際施行過。傳統的無為而治思想,有兩個值得注意的要點:一是主張管理者無為,然後才能運用眾智、眾力;一是主張不擾民。無為很容易被誤解為“什麼都要否定”的虛無主義,所以老、莊又進一步說“無為而無不為”,用“無不為”來肯定“無為”的功效。孔子也主張無為而治,他說:“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不過孔子宣導由有為而無為,在過程上與老、莊有所不同。這種無為而治的思想,使中國人在領導上“集團性”更重於“英雄性”,到了“好象不見英雄性”的地步。例如楚漢之爭,項羽顯然帶有英雄性,而劉邦像似沒有英雄性,結果劉邦能得天下,項羽卻自刎而亡。我們從民間普遍流傳的西遊記由唐三藏領導,不由孫悟空帶頭;三國演義劉備領導更具英雄性的關公、張飛、趙子龍;水滸傳不以林沖、武松這些十足的英雄人物為首領,卻推舉看起來沒有什麼用的宋江來領導,便可以體會中國人在這一方面的心思了。

下棋的時候,經常有人警告:“當心他的馬。”稱讚“他的車十分厲害”,或者激賞“好威風的連環炮”。我們從來未曾聽說:“他的老將好厲害。”當然也一直沒有人讚美過“好能幹的帥”。誠如錢穆先生所說:“中國的象棋,車、馬、包、士、相、兵,都各有各用,而車、馬、包又更有英雄性。

但一最高將帥,獨無用,讓一切有用的來保護它這無用的,豈不即是一項遊戲,亦十足表現著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嗎?”在領導上,我們也希望管理者能夠體認胡適先生,當年形容美國艾森豪威爾威爾總統“無智,故能使眾智;無能,故能使眾能;無為,故能使眾為”的道理,儘量無為而治。呂氏春秋記載齊桓公在位時,遇有部屬提出問題,他總是說:“去問管仲吧!”部屬聽得多了,打趣他說:“這樣的國君,可真輕鬆啊!”桓公說:“我找到了有能力的管仲,而又能夠信任他,所以才能如此輕鬆。”然後他又加強語氣地說:“不然,我這個國君就難當了。”做一個有眼光、有擔當、能容人、敢用人的管理者,難道不是使自己有時間得以從事“例外管理”,而部屬也能夠發揮潛力的最佳表現嗎?(八)民主自治。

尚書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周書泰誓篇有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以及“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本已佚)等語,均指出“天的意志,在於民眾”。孔子說:“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孟子也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國語楚語上記載處大夫範無寧的話:“民,天之主也。知天,必知民矣。”左傳中隨國的賢人季梁更進一步認為“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民不但是天之主,而且是神之主,中國古代人文主義思想,深厚到如許地步,實在堪稱為民主自治的先進國家而無愧。

象棋所表現的領導方式,就是十分符合民主原則的。任何一枚棋子,都不會勉強其它棋子來順從它;大家都遵守規則,依法而行;更要極端負起責任,自己的行動自己負責。正與現代民主政治、法治政治、責任政治三大要素若合符節。

至於自治,每一枚棋子,都能自己管好自己。可行則行,不可行即止。遇有阻礙或困難,必循正道設法排除或解決,不依賴他人,也不輕易受人左右,或聽信別人的意見,因為“觀棋不語真君子”。而一旦下定決心,走錯了路也絕對不怪罪於人,更不存心反悔,這才是“起手無回大丈夫”。

中國式管理,深信管理的物件,主要為人與事。事的範圍較易解決,最難的是人,所以管理實際上是一種如何把握人心的工作。中國人觀念,最高的領導,即在充分激起同仁的自發心。而部屬的自動自發,則有賴於民主的領導。因為專制的領導者,常有喜歡逢迎、厭惡批評與討論的傾向。若干善於討好的人員,容易獲得倖進的機會,以致組織內的熱忱者變為冷漠,能力強的人退為旁觀者,大家不以組織目標為重,卻集中精力以追求個人的利益,弄得整個組織毫無生氣。

所以民主的領導方式,儘量鼓勵同仁自治,才是“修己以安人”的坦途。

(九)竭盡心力。

無論如何,工作勤勞乃是中華民族的本性之一。好逸惡勞,不肯工作的人,歷來都被視為無可救藥的人。中國向以“民生在勤,勤則不匱”為教,一般讀書人都以手腦並用,“耕讀傳家”為榮。

隋末王通慨然有憂國之志,抱經綸之懷,被其教澤者,多能蔚為國器。可是他躬耕不輟,不敢自逸。有人問他:這樣不是太勞累了嗎?他說:“一夫不耕,或受其飢,且庶人之職也。無職者罪無可逃於天地之間,吾得逃乎?”中華民族勤勞成性,尤其是海外華僑刻苦自勵,最為顯著。中國人只要讓他心安身樂,他就會竭盡心力,毫無保留地勤勞工作,而且“但問耕耘,不問收穫”。

象棋的三十二枚棋子,不論寒暑,不分晝夜,只要主客興起,對面而坐,它們便隨時待命,準備竭盡心力去作戰。如果棋子代表勞方,下棋人即是資方,這勞資之間,實在是十分融洽的,既沒有罷工的威脅,也從未出現工資、福利的爭執。真正愛好下棋的人,無不愛護、保惜棋盤和棋子,把它們擦得乾乾淨淨。下完棋必定好好整理收存,更從不虐待它們或任意捨棄它們。

中國式管理由修己而安人,便是希望所有同仁,都能夠肯定管理者的服務價值,因而產生良好的感應。這些“感應人”(員工)在“服務人”(管理者)民主而“無為”的領導之下,得以身安心樂,而又安居樂業。他們一方面“促成向心、增強同心、堅定信心、引發忠心”,由忠誠而表現為無比的團隊精神;一方面“增加能力、提高群力、產生合力、發揮潛力”,由能幹、肯幹而不斷增進生產力。管理上最大的難題,即在如何促使員工竭盡心力,儘量發揮潛力,惟有從中國式管理的“安人之道”,才能獲得有效的解決。

(十)貫徹始終。

君子是孔子理想中所建立的標準人格。孔子說:“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君子應有堅毅不拔的意志,曾子說:“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一般人平日專門講究小節小信,及晾Υ嬙鮒剩 承磐澹蟯欠鍁 >泳僑縭牽 娑隕攔贗罰勻徽 醯R,大節凜然,表現出孟子所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文官既不愛財,武官亦不惜死”,一切以義為行事的準則,凡是合乎義的,雖然毀身辱體、赴湯蹈火,也應該戮力以赴,貫徹始終。

象棋中的將、帥,固然誓死不降,每次戰役,總是有始有終,決不臨陣脫逃。仕、相相依為命,頃刻不離左右,凡有危難,無不奮不顧身,乃至以身相殉,亦在所不惜。車、馬、包更是英雄本色,只見義之所當為,或深入敵地,以施誘敵之計;或步步為營,集結成陣,先求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無論如何,都不計較個人的富貴名利,雖己身受困,也是“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兵、卒安步當車,而又安分守己,只知向前推進,從不落後。對於交付的任務,亦是“訥於言而敏於行”,貫徹始終,直至死而後已。

實施中國式管理,“君君臣臣”,老闆像老闆,部屬也像部屬,彼此由陌生人的結合而滋生出家族式的情感。組織的目標,即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方向。一切事業,都不是出自一人的領導、創作或主使,而是一集團的合作。雖然有組織,卻給成員以最大的自由(從心所欲不踰矩);彼此有等級,卻賦予真正的平等(孔子主張正名,即謂任何名義,必須名實相符,此種真正的平等,就是義)。在這種正常合理的工作環境中,所有成員,自然盡心盡力於分內的工作,並且貫徹始終,義無反顧。

(十一)千變萬化。

中國自堯舜以來,以中為立國之道。中國以中字為國名,可見這是中國民族性的特點,中的精義,在於過猶不及。孔子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孔子於中之外,又加以時義,所以孟子讚美他為“聖之時者也”。中庸說:“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楊亮功先生認為,中必須合乎時。在性質上,中是動的,不是靜的;是變的,不是執一的。

在運用上,中是向上的,隨著時代而進步的,不是保守或落後的。在功能上,中是本於理智的抉擇,積極的力求圓滿與完善,而非基於感情或一時利害,作消極的調和或妥協。但中雖然是動的、變的,卻也有其不動和不變的道理,那就是中必須和時作適切的配合。如果中能合乎適時、適宜和中肯的要求,就成為此時此地不變不易的中道。中國先哲,自古即承認變是宇宙的一個根本事實。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老子說:“大曰逝,逝曰遠。”惠施指出“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莊子則常說“萬物之化”,肯定一切都在變動流轉之中。因為我們的遭遇,是千變萬化的,所以易經才主張“窮則變”,以期“變則通,通則久”。其實易學的精神,不窮也要變,務求與時俱進,隨時隨事的演進與發展,而不斷求其至當。孔子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有一“權”字,我們才可以權衡輕重,損有餘而補不足,在千變萬化之中權宜應變,而無不適當、合宜、恰到好處。荀子說:“欲惡取捨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熟計之。”詳察事情的利害,審慎比較以定取捨,此時當以“義之與比”,用“義”來作為衡量可否的最高標準,才能夠“權之而得中”,亦即“權不離經”。

象棋規則簡單明瞭,棋子不多,易於指揮、掌握。但是廝殺起來,千變萬化,幾乎沒有一盤棋從頭到尾都是一模一樣的。下棋的人,面對時時都在變化的局勢,每一著棋,都必須詳察利害,審慎比較,然後才知所取捨。何況兩人對奕,彼此都在運用心思,猜測對方的用意,預料情勢的演變,加以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更增加了變化的複雜性。然而千變萬化之中,有其不易的“經”在,那就是通行的象棋規則,有形可見,有跡可象,再怎樣變化,也要努力遵守,才有以“立”。

“經權之道”,應用在中國式管理上,成為根本的方法。管理者務須確立若干不可變易的“經”,向所有部屬詳為說明,使其切實瞭解,並緊記在心。然後分層負責,使其“持經達變”,按照這些“經”去應付千變萬化的環境,自能恰到好處。

(十二)和平融洽。

錢穆先生推論中國人的個性,認為“西方人好分,中國人好合”。中國人的和合性,超過了分別性。這種和合性,表現在虛懷若谷、寬恕禮讓、容納異己、以德報怨,蔚為一種和平融合的風氣。虛懷若谷就是孔子所說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不可武斷,不可有成見,不可有偏見,亦不可有私心。寬恕禮讓先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進而“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其原則為“合於禮義,可讓;不合乎禮義,當仁不讓”,讓本於恕,即是“設身處地”的道理。容納異己才能“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表現出中國人寬容的美德。以德報怨本於老子,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能夠從廢墟中重新振作起來,成為今日的經濟大國,主要原因,即在我國以德報怨。中國人具有這些和平而又融洽的特性,當然配稱為王道的文化了。

前面提及象棋是君子之爭,彼此都希望獲得勝利,卻不能訴之以暴力,或表現出乖戾之心。

大家在和平融洽的良好氣氛下,各盡所能,這才是下棋的正道。虛懷若谷,勝不驕敗不餒;寬恕禮讓,對方偶有失誤,並不嚴辭指責;容納異己,旁觀者難免忍不住多話,亦予寬容忍耐;以德報怨,屢遭敗績仍然平心靜氣,經常戰勝也不出語不遜。具有這樣良好的棋品,才是受歡迎的人士。棋局才能夠在和平融洽的情勢中,順利進行。

中國式管理主張愉快地完成工作,快快樂樂地把事情做好。“衝突管理”如果能夠帶來“虛安”,真正有助於未來的“實安”,偶而可以為之。但是時常對立,製造矛盾,互相制衡,嚴密監督,都不是中國人喜愛的方式。“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希望在用人之始,就密切注意甄選,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因而以愛敬之心,作和順之行,彼此共鳴,為共同目標而努力。組織成員,和合重於分別,一切建議,無不居於團體的利益,以平和的態度,表達其不同的意見;在融洽的氣氛當中,日新又新,不斷改善業務,使組織與個人,與時俱進。

陳大齊先生分析中國人所重視的道德,認為諸德必須有合於義,方成其為美,所以義是諸德成美的條件。如何才合於義?他列舉五個專案:(一)所繫正大;(二)無過無不及;(三)通權達變;(四)設身處地;(五)手段力求正當。綜觀上述,無論象棋或管理,都應該:(一)目標光明正大,足以導人為善,走入正途。(二)發揮無過無不及的效用,應寬則寬,應嚴則嚴,宜進則進,宜止則止,一切作為,均得其“中”。(三)遵守常理之外,為了因應環境的變化,還應該通權達變。但常變之間,務求權得其宜,所以要注意“權不離經”。(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欲有所為,最好先替對方想一想,以預測對方的反應。(五)所有手段,都要力求正當。可見中國式管理,可以象棋為其模式。

第八章:管理的最高境界在“無為而治”“無為而治”,是我國先賢共同追求的理想。孔子說:“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天子應該無為於上,以期賢相有為於下。依孔子的觀點,管理既為“修己安人的歷程”,管理者所需要努力的,即在“修身以正人”。他認為“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肯定“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不敢不用情。”管理者只要以身作則,以道誨人,便可以“無為而治”。

道家老子居於自然之道,把歸根覆命的原理應用到管理上,主張“為無為則無不治”。他認為“賢明的管理者是不發號施令的;發好施令的管理者似乎並不賢明”,宣導管理者以“無為”的態度來處理事務,實行“不言”的教導。因為賢明的管理,旨在淨化同仁的心思,滿足同仁的安飽,減損同仁的心志,增強同仁的體魄。常使同仁沒有偽詐的心智,沒有爭盜的慾念,使那些自作聰明的人不敢妄為。用這種“無為”的態度來管理,相信任何機構沒有不上軌道的。老子肯定“清靜為天下正”,因而用“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妙語來形容清靜的無為而治。

莊子“只聽過世人希望安然自在,沒有聽說過要管制天下”。他認為“管理者最好依據自得的德,來成全於自然。就像遠古的君主治理天下那般,出於無為,一切順其自然”。因為“即使用盡天下的力量,也不足以獎賞善舉;即使用盡天下的力量,也不足以懲罰罪惡。天下之大,既然不足以處理獎賞懲罰,而三代以後,卻喧囂著要以獎賞懲罰為能事,當然弄得沒有空閒來安定性命之情”。

管理者如果“有為”,便不能為治;所以“莫若無為”,使大家安定性命的真情。

法家“無為而治”的理想,與道家相似。而所採取的途徑,則頗不相同。老子以清靜致無為,申韓則以專制致無為。法家的觀點,是借重明法飭令,重刑壹教的手段,來達成“明君無為於上,群巨竦懼乎下”的境界。管理者有勢,又善用術,依法行使刑賞,便可以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也是墨家和名家的理想目標,墨子主張兼愛非攻,名家宣導循名責實,都是達到“無為”目標的“有為”手段。

中國人特別愛好自由自在。我們不是不瞭解“天”的威權,能降臨禍福。但是“天人合一”的觀念,卻使我們在“天定勝人”,順天者得福,逆天者不免得禍之外,更開拓出“人定勝天”的力量,肯定禍福由人自召。孔子“盡人事以聽天命”的主張,早已把中國人從迷信鬼神的領域中拉了出來。

中庸開宗明義,便指出“天命之謂性”。命是命令,天命即是天的命令。依據科學研究,萬物執行的方式、萬物變化的方法、萬物運動的順序,以及萬物執行的目標,都是先天規定的,決非萬物自己規定的。因為各種物類,其先天還沒有存在。“命”是秩序的來由,天命是人一生所應走的路。

不過人為萬物之靈,就是靈在人自己也可以發出命令,來決定自己是不是服從天的命令。物聽命屬於必然;人則不同,我們的服從天命,是自由的,全憑自己作主。所以人類可以相親相愛,也可能自私作惡,祇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負起“自由”所帶來的責任,承受“自由”所產生的後果。這種自作自受的規律,也是天命的一部份。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一直是中國人嚮往的境界,我們普遍不喜歡受管,總覺得自己可以管好自己。孔子說他“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實在描畫出中國人理想的目標。

“人性不喜歡接受他人的管治,卻應該自我修養,把自己管治好”,大概是“無為而治”的基本原理。每一個人都修己,也都儘量求能安人,當然可以無為而治。

由於時代的變遷,“無為而治”有其不同的意義與功能,我們現在分成(一)無為而治的傳統意義及功能;(二)無為而治的近代意義及功能;(三)無為而治的現代化意義及功能,說明如後。

(一)無為而治的傳統意義及功能孔子重視正名,主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認為有君的名,就應該盡君的權責;不過孔子固然明君臣之別,卻與唐太宗所謂“君雖不君,臣不可以不臣”大不相同,而謂“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即君必須以禮待臣,然後臣才會以忠報君。

孔子不以為臣應該無條件地聽命於君,這是管理上最可靠的制衡作用。因為君有威權,臣多半會畏懼而順從。萬一君的決策錯誤,而臣又唯唯諾諾,豈非火上加油?後果必定不堪設想。孔子肯定每事從君之命,不得謂忠,他說:“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盲目服從,根本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孟子更進一步指出:事親要順,但有其限度。而事君的義,則為“不要順”。孟子論為人臣者的人格,分為四級,以容悅於君者為最低階。因為專圖容悅的人,只配做梁惠王上篇所說“不足使令於前與”的便嬖,不足為輔佐之臣。他認為“為大臣為能格君心之非”,如此重大的任務,絕非一味順從所能達成。

君有志於道的,也有志於非道的,更有志於道而誤以非道為道的,所以臣不可以唯順是賴。

但是不要順的結果,或則遭貶,或則革職,甚至慘死,歷史上所見多有。於是,君主無為,成為比較有效的方式。天子無為於上,使賢相有為於下,就是無為而治的原則。

在我國傳統君主政體之下,天子的位置幾乎是世襲的。由於天子之子未必皆賢,必須依賴宰相傳賢來輔助。同時宰相的位置不安定,正好藉天子傳子來補足。那時政府之內分設兩種機構,其一傳子,地位確定;其它傳賢,得以隨時更換。政府既能新陳代謝,而中樞又不至發生動搖。

天子地位確定,無論賢或不肖都不方便更換。宰相地位不確定,如果不賢,隨時可以撤換。

為了讓宰相得以充分發揮潛力起見,我國先哲提出“無為而治”的構想,使天子就位之初,不待他人規勸,即能自動採取“無為”的立場。否則以天子的權威,難保宰相不敢有所為,以免多做多錯,甚至性命不保。

事實上,天子要確保地位,最好的辦法,也就是無為。自願居位於無為的位置,才肯盡力禮聘賢相,而又讓其施展才能。賢相殊不易得,所以君主必須禮賢下士,賢人才會聞風而來。同時,天子無為,才能保持客觀的立場,做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從老百姓的具體反應來做公正的評鑑。

“無為而治”的功能,我們可以從易經的乾卦來體會。乾卦幹下幹上,干與天相通。乾卦所追求的是一個與天同德而又與人同情的政治領袖。他必須能為天地立心,亦能為生民之命。他必須具備文言中所說“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的條件。他是天的化身,但絕非天的產物,因為它的德業都是從修為歷練中得來,所以初爻教他潛修,二爻教他展現,三爻教他惕厲,四爻教他試躍,五爻教他得民,上爻戒他驕亢。如圖3-8-1。

我國通稱君王為“九五之尊”,並沒有人讚揚“上九之尊”。聖君的位置,只在九五,不可以高高在上,把自己視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亦即不能居於上九,這就是“無為之治”的奧妙之處。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龍代表君德,天代表君位。飛龍在天,正好在九五的位置,不可以再往上升了。這時具有君德而又居於君位的人,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利見大人”禮聘賢才,來輔助自己得民安民。

乾卦的二、五兩爻,都有“利見大人”的警語。二爻見龍在田,即龍出現在地面。見龍是潛龍的動,當潛修的時候,就得實時採取行動,所以君子不可以非時而動,也不可坐失良機,當行動的時機成熟時,君子就當在社會上有所表現,有如龍之出現於地上。但是此時的利見大人,與五爻的意思,剛好相反。

依據宋朝胡瑗的意見,認為二爻但有君德,而無君位,所以是見龍在田。此時的利見大人,係指有君德而無君位的君子,必須利見有大才大得之君,然後可以行己之道。好象舜遇到堯、禹遇到舜、伊尹遇到成湯、傅說遇到高宗、呂尚遇到周文王一般,才有展現的可能。至於五爻已得天位,為什麼也要利見大人呢?那是因為“有是君,必須有是臣,然後萬務可舉,天民可治”。有如堯得舜、舜得禹、成湯得伊尹、文王得呂尚。得天位的君王,必利見大才大德的臣,才能夠成天下之治。

二、五兩爻的利見大人,一指聖君,一指賢相。兩者相輔相成,而天下大治。聖君居於五的位置,放手讓賢相有所施為,便是無為而無不為的具體做法。

如果君王自視甚高,他可能站在上九這一爻。於是亢龍有悔。亢者窮高也,窮高就是高到了極點。九五之尊已是高位,若再憑其高位,剛愎自用,唯我所欲為,即是窮高。君王表現出窮高的態度,必至脫離群眾,失卻民心,因而導致懊悔。

當然,儒家宣導“仁治”,法家提倡“法治”,名家主張循名責實,墨家強調兼愛非攻,都以“有為”來達成“無為”。老莊則鑑於君王過度作偽,滿懷成見,極易事事以自我為中心,而引起無謂的紛爭。他們毅然主張自然無為,亦即著重在個性的自由發展,一切順性而不可妄為。但是,老莊究竟不同於自由放任或無政府主義。莊子以天道與人道來區別君與臣的運作,結果還是匯出“君無為而臣有為”的分工,只是希望大家共同秉持“為而不有”的信念,俾能“功成弗居”,而減少紛爭。

無為而治的構想,確實是封建及專制時期的良好制衡,一則可以避免獨裁,再則可以讓真正有才能的人,得到發揮的機會。最大的好處,應該是聖君賢相的最佳搭配,成為老百姓安居樂業的最好保障。

(三)無為而治的現代化意義及功能傳統及近代管理,以大眾所說“齊家”、“治國”、“平天下”,亦即“家庭管理”、“行政管理”及“教化管理”為主。現代特別重視職業生活,將以往的成家立業分開為“齊家”、“立業”,所以多了一項“企業管理”,而且居於相當重要的地位。

所謂“現代”,不但是一個時間觀念,而且是一個內容觀念。時間方面,係指近代之後的當代。內容方面,則是現代化必須實現某一些內容。換句話說,“現代化”不僅是一個描述性的觀念,還應該具有評價性的涵義。

現代化既然是可欲的,現代化管理也就成為合乎人性管理的一種追求。管理必須合乎人性,否則大家痛苦。只有利潤,只有績效,一切講責任,一切講效率,而人人不得其安。請問對於增進人類幸福,有何實際幫助?管理要合乎人性,首須順乎人性的要求,以達成“安人”為最終目的。

人都是不喜歡人家管他的,所以梁啟超先生把“無為”解釋為俗語所說的“別要管他”。他說:“俗語『別要管他』,文言即是『無為』。”不要管他,那還談什麼管理?我們不要忘記:管理有兩個字,不要管他,卻不能不理他。“理”是什麼?便是孟子當年所說的“敬”,孟子要我們“有禮者敬人”,公孫丑下篇明載“父子主恩,君臣主敬”,萬章下篇說明“用上敬下,謂之尊賢”,離婁上篇提示“禮人不答反其敬”,都是居於“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的人性基礎,希望所有管理者,首先要“看得起”(敬)部屬。

管理以看得起部屬為出發點,主管便不應該只重自己的權威,一心想滿足自己的成就欲。這實在上者“無為”,成為最合理的“看得起部屬”的人性表現。

無為絕對不是“一事不做”,什麼事情都不做,哪裡能夠“無不為”?再說,人是天生要動的,做事才合乎人性,主管什麼事情都不做,基本上已經違背了自己的人性,如果真要一事不做,那就是造作。

主管要做的事,乃是“放手支援部屬去做事”。部屬的有為,正是主管的無不為。怎麼放手支援部屬去做事呢?最好的方式就是看得起他,相信他可以做得很好,所以正確的態度即是“別要管他”,但是更重要的是下面一句:“要好好理他!”管理者敬重所屬,大家不好意思不盡心盡力,各盡其責的結果,便叫做總動員。總動員才是整體的績效,不像個人英雄主義者獨斷獨行那樣,弄來弄去,只發揮了一個人的智慧。

凡是部屬能夠做得好的工作,主管都不應該去做,否則便不符合“分層負責”的精神,也不合乎“分工專職”的原理。管理者敬重部屬,部屬並不盡心盡力工作,管理者就應該想想孟子的話:“禮人不答反其敬。”“我愛人,人卻不親近我,我應該自反,再盡我的仁愛。我治理人,人卻不愛我的治理,我應該自省,再盡我的智慧。我禮敬人,人卻不回答我,我應該反省,再盡我的禮敬。

凡是所做的事,有不能如己所願的,都從我自身檢討和反省。祇要自身純正,天下的人,自然都依著我了。”如果遇到部屬不能做或者做不好的事情,主管當然應該挺身而出,拿出辦法來,把事情做好。

這時部屬由於自己做不好或不會做,自然很樂意接受指導和協助,心裡既不反感,接受命令就不會有所抗拒。

問題是:主管如何判斷部屬能做不能做,願意做不願意做?假若判斷錯誤,豈不是適得其反?孟子當年用“不得已”來解決這個難題,他說:“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不是別人不會說,更不是我比別人說得更好,而是此時此地,別人都不願意說,我不得已才說的!這種古道熱腸,正是一種道德上的責任感,我們稱之為使命感,或者道德勇氣。

主管經常富於使命感,部屬就越來越缺乏使命感。因為主管權大位高,部屬那裡爭得過?乾脆成全主管,用自己的缺乏使命感,來滿足主管無敵的使命感,這是整個組織有氣無力的主要原因。

莊子更進一步,把孟子的辛酸苦澀,化之於無形。他說:“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一個人不走門路,不刻意營求,心靈凝聚而處理事情寄託於不得已,這樣便是合乎人性的做法。他又說:“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管理者必須順應事物的自然而悠遊自適,寄託於不得已而蓄養心靈的和諧,才是最好的表現。

莊子所說的自然,重在“自”字。萬物有其各自的性,必須順性自由發展,以求各得其所,千萬不要新增人為的偽,否則便不自然。管理者主觀上應該毫無要有作為的慾望,以部屬的成就為自己的成就。但是,當客觀上部屬自動要求的時候,也應該不得已予以順應。因為毫無辛酸,毫無苦澀的心情,完全是不得已的動,所以能夠動而無不當。

孟子和莊子所處的時代,當然不如現代這麼自由。人力的素質也遠不及現代。現代人面對物質生活日越獲得改善、追求自由越趨強烈的情況,必須更加放手讓所屬能夠發揮潛力,因此主管更需要無為而治,亦即非不得已,不親自動手。任何動作,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老聃說:“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在己。”管理者如果能夠抱持“不得已”的心態,則功跡廣被天下,也會看得好象與自己毫不相干。這種“不與部屬爭功”的素養,正是無為而治的基礎。

管理者一心一意要立功,便會霸佔所有表現的機會,力求自我表現,不與部屬任何工作,結果團體的力量無從產生。管理者也可能儘量誘使部屬工作,而把他們的功勞掠為己有,弄得同仁怨聲載道,誓死下不為例,嚴重傷害了團體計程車氣。管理者越有為,同仁便更加無為。

相反地,管理者並無立功的心意,可不為即不為,轉而鼓勵、支援部屬有所作為,則部屬成功的機率大,成功感也強烈,這才是越來越勤奮的主要誘因。

管理者“功成弗居”,“為而不有”,凡事“不得已”才為之,便是無為而治的現代化意義。

同仁不努力,管理者威脅(懲罰)、利誘(獎賞),實在沒有太大的效果,而且也不可能持久有效。

管理者必須有一套本領,使同仁能夠自發自動去努力,才能持久而有效。所以現代化的無為而治,應該是“人力自動化”的管理。

“無為而治”的現代化功能,表現在“團體內的人員,都能夠自發自動去努力達成目標”。自動化是現代管理的標的,但是世界上到現在為止,只講到生產自動化、程式自動化、辦公室自動化,還沒有那一個國家,講到人力自動化。我們先哲的理想“無為而治”,卻早已指明“無為”便是“自動化”,“無為無不為”則是人力自動化的具體效果。

現代人談自由,最要緊的在“把人當人”。管理現代化的主要課題,在“讓人自由自在地工作”。

出發點在“把人當人”,原動力為“自動自發”,結果則是“自由自在地完成目標”。所以現代化的管理,必須以人性為基礎,視人為人,完成人力自動化,亦即達成現代化的“無為而治”。

人力自動化並非一蹴可成的,必須經過一些準備工作,加強一些觀念溝通。而最重要的,還在於主管是否真正瞭解“無為”,願意“無為”。

莊子外物篇記載惠子和莊子的對話。惠子首先對莊子說:“你的言論根本沒有用處。”莊子回答說:“知道無用才能和他談有用。天地並非不廣大,而人所用的只是容足之地。如果把立足以外的地方都挖到黃泉,請問人所站的這塊小地方還有用嗎?”惠子說:“沒有用。”於是莊子說:“那麼無用的用處也就明顯了。”一般人只知道有用之用,卻不瞭解無用之用。因而很容易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現代化的管理者,應該深切瞭解人性的真相;如果大家都要求有用,勢將無人來用;自己無用,才能使那些有用之用獲得發揮。

先知先覺者起於“有用”之上,因而自然“無用”;後知後覺者正當“有用”,要給他表現“有用”的機會;不知不覺者無所謂“有用”“無用”,也可以說“不用”分辨有用或無用,只等待著別人讓他覺得“有用”。這樣看來,“無為而治”畢竟是屬於高層次的,只有先知先覺得管理者,才能深明此理,而運用自如。如果無法忍受平凡,惟恐無用,實在無法提升管理的境界,談不上追求理想的“人力自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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