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有禮｜河出圖，洛出書，符瑞有志，災殃無依

序

夜色杳杳中遠眺天水，興許在城市的闌珊燈火之外，能得見幾點明月疏星。

那一掌月輪攜著瑩輝寂寂，又在清規之外得見一顆星子：狀如霜月，生於晦朔，助月為明。

是也，無須訝然，這是《祥瑞符》中的大瑞之象，名喚景星。

如此祥瑞，只需瞥得半點霜月，就已然啟得人萬種思量。

詩經有禮

祥瑞，又稱“符瑞”，是被儒學定義為彰顯天意的自然現象。

景星就是其中大瑞，古書中與景星同擔的瑞象也載有：甘露降、日月光、越裳來、麥穗兩岐，陸生蓮花、覆鼎雲來等。

圖|紫禁城祥瑞

漫長的歲月吟唱了絃歌千載，後人總得將它拾來匯書。於是國家的組織就拾起遺落的符號，編撰成正式史書，用以詳載前朝歷代出現在已逝長河中的祥瑞之象，

名曰《符瑞志》。

而志中萬般祥瑞之首，就是被譽為宇宙魔方的《河圖》與《洛書》。大瑞之中出現的河出馬圖和洛出龜書，就是《河圖》與《洛書》所引之源。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傳說遠古時期，

伏羲

在洛陽境內的黃河中看到一個身負異圖的“龍馬” 。他發現龍馬身上的圖案，冥冥中與自己對日月星辰和草木興衰的理解與觀察相互契合，心中便出現了激盪如摧的醍醐之氣。隨即透過自己日復一日的觀察與龍馬身上的圖案繪製出了

先天八卦

。

洛書古稱龜書，傳說有神龜出於洛水，揹負奇文，託書於聖人，助其治理天災，平順家國。故而

《易·繫辭傳上》有載：“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因此，歷朝歷代以來，儒者都認為祥瑞的出現是上天對聖人德行的表彰。

譬如武王伐紂之前，就出現白魚跳船，玄鳥臨周等瑞象，後來商朝滅亡，這些瑞象就被順理成章地解釋為武王順應天命象徵。於是隨著歲月的演變，觀測和解釋這些瑞象，成了以儒者為主體的臣子們的重要工作，祥瑞也成為君王喜聞樂見的政績冠冕。

然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當祥瑞成為一種順承天命的符號，

自然有人趨之若鶩。

一旦君王把祥瑞當做標榜自己功德無量的冠冕，下御臣子就會焚膏繼晷般，將發掘祥瑞作為自己的使命，用以達到粉飾政績的目的。

因此歷史中出現了很多祥瑞造假的現象，後來甚至演變成，越是腐敗的王朝，祥瑞愈甚的笑話，讓人啼笑皆非。

直到唐朝初年，唐太宗李世民認為，真正於民有益的祥瑞，當是政治廉明，海晏河清。故而釋出命令，往後發現祥瑞，一般不再向中央政府報告，這股風氣才得以遏制。

《老子》有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

因而，古時有祥瑞的記載，自然有兇象的出現。如時不遵序，天狗食月，熒惑守心等，在古人看來都是大凶之象。由於認知侷限，古人對兇象的理解與祥瑞相反，對於無法解釋的事物，他們大多願意託之於鬼神，以平復內心的無措與驚駭。與祥瑞相對，在古人看來，兇象是對君王失政所降下的懲罰，也是對君主無德的昭彰。

《詩經》中的《十月之交》，

就是一篇，

借自然異象問責君主的詔罪書。

《小雅 · 十月之交》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兇，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於何不臧。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懲？

註解：

交：日月交會，指晦朔之間 朔月：月朔，初一 孔：很。

微：失明，指月食而導致的月光昏暗 哀：悲愁

告兇：預告兇險、滅亡的徵兆 用：遵循。 行（háng）：軌道，規律，法則

四國：泛指天下 臧：善 燁（yè）燁：雷電閃耀 。 震：雷

沸騰：河水氾濫 胡憯（cǎn）：怎麼

意為：

十月初一，日月交會，天空之中出現了大凶的徵兆。日光被斂盡，不似往昔月食仍有微光，而是一瞬間天昏地暗。只怕天下的百姓，可能得遭逢大難。日食與月食都是兇象，怕是因為國君失政，不舉賢才，致使兇象頻頻降臨，實在令人唏噓嘆惋。天雷陣陣，響得天地不得安寧。成百上千的川流狂若沸騰，座座山冢地崩山摧。高岸成了深谷，深谷成了山稜，可嘆執政之人，為何不加以制止？

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維宰，仲允膳夫。棸子內史，蹶維趣馬。楀維師氏，醘妻煽方處。

抑此皇父，豈曰不時？胡為我作，不即我謀？徹我牆屋，田卒汙萊。曰予不戕，禮則然矣。

皇父孔聖，作都於向。擇三有事，亶侯多藏。不遺一老，俾守我王。擇有車馬，以居徂向。

註解：

皇父：周幽王時的卿。 不時：不按時，不合時

我作：作我，役使我 徹：拆毀

卒：盡，都。汙：積水。萊：荒蕪 戕：殘害

三有事：三有司，即三卿 亶（dǎn）：信，確實。侯：助詞，維

（yìn）：願意，肯 徂（cú）：到，去

意為：

卿士們把持朝政，欺上瞞下，君王自甘障目，沉湎美色。卿士們真的明白時務嗎，為何不事先告知就隨意調遣賢明的臣子。破壞房屋致使良田毀壞，還恬不知恥道：禮法如此，並非暴政。自己倒是心如明鏡，卷著錢財將新居定在遠離災禍的地方，帶著權貴挑著車馬遷往新居，沒有為君王留下一位廉明的老臣子。佞臣當道，國家豈有不亡之理？

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

悠悠我裡，亦孔之痗。四方有羨，我獨居憂。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註解：

黽（mǐn）勉：努力 囂（áo）囂：眾多的樣子

孽：災害 噂（zǔn）：聚匯。 沓：語多貌

裡：“悝”之假借，憂愁 痗（mèi）：病

徹：毀滅。一說徹底 友：同僚

意為：

無罪之臣被構以無名之罪，卻依然為國為家殫精竭慮，不辭冰雪。四方百姓所受災苦，並非來自上天，而是背地裡攪弄是非的小人。憂國憂民，積勞成疾，他人多歡欣，唯賢臣多苦楚；民眾享受安逸，唯賢臣不得閒。周朝天命猶在，賢臣便不會效仿苟且偷安者。

《十月之交》是一首政治抒情詩，也是一紙借自然異象問責君主的詔罪書。

它將一幅摧枯拉朽的自然災變圖繪製眼前，讓讀者時隔千年，品之猶有親歷之感。作者身為士大夫，無法理解自然現象，只能將一腔憂國憂民的情懷付於連天地為之改色的災變，希望藉以警醒君主遠離佞臣，善用賢者。可惜君王自墮，佞臣當道，政治腐敗。

作者在哀嘆國家前路渺茫之時，也在為自己個人的不幸唱響一支無能為力的悲歌。他將自己內心的苦楚與悲痛，連同災變一同述於字裡行間，字字泣血，婉轉千年。

跋

符瑞有志，祥瑞之象已非彰顯天意，早在歲月的流淌中成為萬家燈火的福音書；

災殃無依，災厄之兆化作自然風雨，將先輩對未知的恐懼消融在歷史的洪波里。

歲月的巨樹在歷史的分流裡散做千枝，葳蕤（wēi ruí）繁祉，枝葉綻綻。

蓊鬱蔥蘢中，疏影橫斜，枝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