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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論丨成少華:探尋“永州八記”辯證之美

由 紅網 發表于 人文2022-12-06

簡介黃海攝探尋“永州八記”辯證之美文成少華貶謫永州的柳宗元在“永州八記”中借幽美奇麗的永州山水傾吐了積鬱於心的塊壘梗阻,樹立了遊記體文學至今尚無法逾越的高標,其藝術魅力在於情景的深度交融與契合,永州之野自然狀態的山水儼然是柳宗元情緒化了的個

縈青繚白什麼意思

文論丨成少華:探尋“永州八記”辯證之美

文論丨成少華:探尋“永州八記”辯證之美

黃海/攝

探尋“永州八記”辯證之美

文/成少華

貶謫永州的柳宗元在“永州八記”中借幽美奇麗的永州山水傾吐了積鬱於心的塊壘梗阻,樹立了遊記體文學至今尚無法逾越的高標,其藝術魅力在於情景的深度交融與契合,永州之野自然狀態的山水儼然是柳宗元情緒化了的個性化山水,同時《永州八記》也深蘊藝術辯證法,對立統一的辯證之美灌注於“永州八記”的始終。清人王日照在《愚溪懷古》中詠歎:“山水得名從此始,非公誰與破荒煙。”正是柳宗元辯證地摹寫山水,勾勒矛盾著的心曲,才使養在楚南邊陲的永州山水得以進階,升級到中國山水華章的璀璨篇幅中。

一、誇飾與真實相容並存

誇飾,主要體現在“永州八記”首記《始得西山宴遊記》對於西山“怪特”之美屬意描寫:“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無遠不到……以為凡是州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這固然可以理解成鋪墊襯托“西山”的筆致,但究其實,柳宗元蹤跡真的踏遍永州之野“高山”“深林”“回溪”的話,如綿亙永州遠郊的巍峨都龐——陽明山系,如盤旋於永州西陲的越城——舜皇山系等等,那麼永州近郊的西山海拔實際不到兩百米,談不上所謂“高”,更遑論所謂“奇”“險”,可見這無疑是一代文豪柳宗元的誇飾之筆。誠如夏衛平先生所言:“西山本是永州城郊一座秀美的小山,不高,不奇,更不險。幾乎所有的資料都沒有記載其‘特立’的特性,然而柳宗元卻把它變成了一座‘不與培塿為類’、翹首天外、挺拔無比的山。這種誇張和變形,完全是抒情的需要。為了抒情,客觀真實服從了情感的真實。”〔1〕

《始得西山宴遊記》的誇飾,還在於置身西山之巔後柳宗元刻意恢弘、廓大化的描寫,所謂“尺寸千里”“縈青繚白,外與天際”以及衍生而來的闊達胸襟和極度舒展的心情。這種誇飾,當然是基於遊西山這一真實的遊賞行為,但更是心理意義上狂放和舒張,“居是州,恆惴慄”的柳宗元終於找到了遊玩永州山水、撫慰、治癒自己的心理創傷,“遊於是乎始”,於是,心理意義上的相對釋重驅遣著柳宗元不吝以誇飾之筆來放大西山的“怪特”。柳宗元從“西山”的“始得”中尋找了生命全新意義的自我,湧動著在困苦境遇下發現新自我的喜悅,那就是發現了與永州山水交融、深契在一起的另一個自我之樂。

古往今來的遊客慕《永州八記》而至,徜徉“永州八記”遺址之餘,有的也不免慨嘆,柳宗元筆下的永州山水其實也只是普通的江南秀麗丘陵山水而已。柳宗元的如椽之筆何以有如此之大的藝術魅力和魔力呢?也需要歸因到柳宗元誇飾與真實相容並用的藝術辯證法。

二、湮沒、遺棄與發現、整飭的鮮明對比

“永州八記”原初風景在柳宗元踏足之前,或者被湮沒,如“棒莽”“茅茷”阻隔怪特的“西山”,“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閉鎖“小石潭”;或者被荒廢,鈷鉧潭、西小丘甚至被遺棄、被賤價轉手;袁家渴、石渠、石澗、小石城山等,也被遮蔽在荒郊野外。這些風景,千百年來處於風剝雨蝕、自然自在的狀態,只有謫臣逐客柳宗元及其隨行的友朋們,經過艱辛的田野發現,才讓他們閃身,進而透過柳宗元的生花妙筆開山水遊記之濫觴。柳宗元迥異於俗人,俗人受制於生存負荷,沒有精力和雅興欣賞山水之美。柳宗元更迥異造物主,並頡頏造物主,執拗地替這些山水風景代言,狀其美,摹其神,並徹底、深入熔鑄自我的大寫人格,並精心整飭、修飾這些美,鏤刻、彰顯這些美。在這些湮沒、遺棄與發現、整飭的矛盾對立中,柳宗元煥發特立獨行和高標獨舉的人格異彩,“美不自美,因人而現”,柳宗元投射自我核心人格於永州山水之中,在發現、整飭永州山水的實際行動中鮮明地彰顯一代文豪柳宗元慧眼獨具、匠心獨運的藝術辯證法。

三、山水摹寫與情意折射的錯位反差

“永州八記”“以極其凝練、精緻的語言描摹了永州山水,抒發了自己的遊覽之情。作者(主)把情感投射到景物(客)之上,既是寫景亦是抒情,二者有時甚至難以分辨”〔2〕應該說,“永州八記”摹寫之景在整體上與柳宗元的心境、人格充分契合的,才華高潔的柳宗元不遇於時,完全可以相埒、比附這些具有幽美之質而被棄置郊野的永州風景的,神與物遊,情景交融。但是,在具體的山水描寫當中,特別一些有生趣、有動感、有活力的山水片段又與柳宗元彼時彼刻的心境形成強烈反差,更深層次折射柳宗元抑鬱、糾結、彷徨、錯愕的心緒。

鈷鉧潭修繕後,“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予以見天之高,氣之迥。”柳宗元似乎沉溺其中而陶然恬然,然而,結句“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於?”又激發起對故土長安的無限思念和政治前途的無限渴念、懸想。在這裡,景與情的反差,身與心的分裂,莫此為甚。徐幼錚點評說:“結語哀怨之音,反用一‘樂’字襯出,在諸記中,尤令人淚隨聲下。”

《鈷鉧潭記》“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鬥奇狀者,殆不可勝數。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之勃發生氣;《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塘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日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之自由無礙;《袁家渴記》“每風自四山而下,震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之自在煥發等等永州之野景象,無不以樂寫哀,在強烈的反差中激發、撩撥起近乎罪囚之身的柳宗元之拘執、惶惑、顫慄。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迷失於永州之野的柳宗元這樣剪輯活潑的、靈動的、鮮活的樂景片段反襯出自己戴罪南荒的羈縻、拘執、惴慄心曲。

臺灣大學合唱團委託創作人陳煒智先生在《創作者的話一一陳煒智寫<永州八記>》中說:“其實讀完整個‘八記’,我自己的感覺是一一柳宗元仍然沒能放下心理的那顆石頭。他仍然在憂懼,仍然不甘心,仍然不曾完全超脫名利的羈絆,沒能達到遨遊物外、怡然自得的境界,撰寫‘八記’,似乎是一連串的心理治療,雖沒能讓他完全康復,但至少‘有所改善’:他的怨念、他的憂慮,最起碼己經化成實際的動力一一購買房產來欣賞美景,整理‘棄地’來與自然接近,整理雜草朽木,讓潛藏的美景透露在世人面前。這些建設性的舉動,正是他自我治療的過程,而這些點滴小事,竟然讓一片荒山野地裡的小山小水名垂千古。這應該算是藝術的力量吧?山水無情,柳子偏屬意;山水幽美,柳子獨傷神!

一方面是情與景的交融契合,一方面是身與心的分裂、融入與期待。柳宗元既流連、沉醉於永州的山川樂此不疲,暫得心靈的平緩、鬆弛和舒張,同時生機勃發、自由無礙、自在煥發的景象又撩撥起潛藏、深隱著的戴罪南荒、無志可伸之悲鳴。

四、對比、虛實、動靜等藝術形式的辯證法更貫穿在“永州八記”始終

在柳宗元筆下,藝術形式的辯證法所在皆是也:永州幽美的山川與凋弊的民情形成強烈反差,如《鈷鉧潭記》《鈷鉧潭西下丘》的原住民,或“不勝官租、私劵之委”,或“棄地”而遠走他鄉。

多石與少人形成強烈反差,無論是《小石潭記》“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的“石潭”,還是直接聚焦“石渠”“石澗”“小石城山”之石,都客觀呈現永州特有的喀斯特地形地貌,以致作者疑惑“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抒發自己謫貶南荒的寂寥蕭索。

小山小水之“小”與大寫的人格形成強烈反差,除了西山相對浩博外,“永州八記”中其他景物都可名之為“小”,西小丘,小石潭,小石城山……但“小”中寓“大”,因為這些景物安放著中唐時代最傑出的思想家、文學家之一的柳宗元在政治雲端跌落現實泥淖之後的委屈心理。

“樂居夷”與“思中州”形成巨大反差,“永州八記”呈現的既是尋幽覓勝、借山水以療傷、放浪形骸的柳宗元,同時又是一個身羈永州之野、心繫長安社稷、期待振翮再用、不願棄置南荒而念茲在茲的柳宗元,靈與肉、身與心的分裂都楔入“永州八記”的山水具象裡。

至於文章體式短小與蘊意深長、白描與細描、動與靜、實與虛、駢與散、正與側、敘與議等等,也對立統一在“永州八記”的幽美意境中,顯示了一代文豪柳宗元駕馭藝術辯證法的爐火純青。吳同和先生說:“遊記方面,‘永州八記’已闢山水遊記一徑,成為柳宗元的標誌性作品……這高超的筆法,大大豐富了古典散文反映生活的新領域,從而確立了這種文學體裁在文學史上的地方。”

實際上,柳宗元的一生也是對立統一的辯證一生。立功不成,悲劇性的一生只能轉型立言,其政治仕途上失意厄運與文學思想上的建樹也形成了強烈反差,誠如柳宗元好友韓愈在其《柳子厚墓誌銘》所評議的“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其人生如是,“永州八記”的藝術壺奧亦如斯!

參考文獻:

〔1〕陳松柏 蔡自新主編。柳宗元與永州山水[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

〔2〕劉誠。永州八記中的不遇之景與謫棄之臣[J]。北京:語文建設,2020。03。

〔3〕陳宗華主編。成少華副主編。柳子文學——中學生柳宗元詩文讀本[M]。海口:南方出版社,2009。11。

Tags:永州柳宗元八記山水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