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文學」克里斯蒂娜·比尚和她的《婦女之城的寶藏》

克里斯蒂娜·比尚和她的《婦女之城的寶藏》

唯有高尚的品格，才能使得一個人更加高貴。因為美德可以流芳百世，而其他的都將如煙消逝。凡品嚐過美德滋味的人總是更加熱烈地渴慕它，遠勝過地上任何的珍寶。

——比尚，《婦女之城的寶藏》

克里斯蒂娜德比尚（

Christine de Pisan）

是中世紀傑出的女詩人，被譽為“真正的女才子”、“中世紀一流文人”。

這位生活在十四世紀的貴族婦女是歐洲第一位專職的女性作家，也是為數不多的傑出知識女性之一。她的代表著《婦女之城》和《婦女之城的寶藏》（又譯《淑女的美德》），在西方已經成為文學經典，是許多著名大學西方文明課的必讀書目。

比尚

1365

年生於義大利，她的父親在她年幼時去往法國，在査理五世的宮廷中成為寵臣。父親所給予她的教育使她具備了良好的語言能力，為她成為一位學者和作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在她

15

歲的時候，嫁給一位年輕的貴族，丈夫後來成為王家公證人。不料，就在同年國王去世，家族收入頓時驟減。幾年間，她又失去了父親和丈夫，

20

歲便成了寡婦。當時，比尚不但要撫養三個孩子，還要支撐母親和一個侄女的生活，因此，她雖然生活在宮廷，卻相當清苦。比尚是那種富有個性、不願接受施捨的貴族婦女，用她自己的話說“

通往不幸的大門向我們打開了，而我，雖然年齡尚輕，卻要義無反顧地走進去

”，於是她以文為生寫詩賣錢。

她的詩歌獲得極大成功，在宮廷中備受推崇，成為當時最負盛名的詩人之一。由於她的哲理道德詩能提供很多有價值的關於宗教信仰、日常生活、治國安邦的建議，貴族們樂於為她裝潢精美的作品付出不菲的酬金。比尚以其博學多才和充滿哲學意味的詩歌而著稱，逐漸地，權威的學者們也開始關注這位女才子。

比尚以女性的細膩去處理和表現內心的感性生活，讀起來哀惋動人，帶有一種令人愛憐的哀傷。正如她在詩歌中所表現的那樣：“

淚之泉，苦澀的海，哀愁的河，痛苦的溪，他們包圍著我，淹沒了我的可憐的心，它滿是哀傷。

”她的這種哀傷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從一個孤苦零丁的獨身女人之內心散發出來的。所以，她看見情人間的卿卿我我，不免感到“

我的心啊差點要裂

”，五月裡萬物歡欣，也讓她覺得“

只有我可憐兮兮

”，但她並不自怨自艾，而是在詩中探索道德的力量，尋找醫治人類創傷的良方。自身的處境和遭遇使她對社會問題特別敏感，她以積極的態度入世，以詩為武器，揭露戰爭的荒謬與罪惡，呼籲人們停止戰爭。她所寫的抒情詩反映普通民眾的生活疾苦和感情歷程，因此社會中下層的讀者也非常認可她的作品。

比尚的作品涉及範圍甚廣，除卻約二十部詩歌散文集，還包括如教導王室子弟的《政體》，《論騎士精神和武裝的勝利》，此外，她還留下了一部唯一與貞德同時代的文獻：《讚美聖女貞德》。在

1418

年為躲避戰亂而遁入修道院之前，她還留下了兩部作品：《論和平》、《人類生命之監禁的信件》。比尚大約於

1430

年去世，在修道院中，她依然筆耕不輟，為女性讀者寫了一些宗教作品。

比尚生活的年代，騎士文學已經氾濫了兩百年。在當時，許多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不是被披著“典雅愛情”之外衣而玩弄的物件，就是被塑造為遙不可及的完美形象，比尚在她的作品中以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和觀點論述對這兩種傾向都予以否定和批判。作為一箇中世紀時代的“女權主義者”，比尚勇敢地對權威之作《玫瑰傳奇》（續篇）提出責難，批評其作者墨恩蔑視婦女的態度。

1404

年，比尚寫了《婦女之城》，在這本書中，她表達這樣的觀點：女性必須受教育，她們和男人在智力上並無多少區別，她們同男性一樣擁有眾多美德，能為他人和社會帶來益處。此書成為女性文學之濫觴，是文學史上為女性的權利和地位而吶喊的第一部作品。次年，她的《婦女之城的寶藏》開始寫作。和前者不同，這本沒有為女性而辯論，而是提出若干關乎生活、美德的實際指南，在這本書中，她倡導對天主的虔信和對他人的仁慈，鼓勵讀者自尊自愛、謙卑忍耐、關心窮人，除卻這些關乎美德的教訓，她也對各階層——從宮廷到修道院再到市井——的婦女在婚姻、工作、禮儀、社交、理財等方面提出很多充滿智慧的建議。在中古時代的文學作品中，很少有如這本書一樣專以女性為讀者並具有崇高文學價值的實用性作品。

儘管《婦女之城的寶藏》距今已有六百年，這本書中的許多教導，依然對今天的女性基督徒有著積極的意義。

本書在一開始將理性、正直和正義譬喻為三位女神，說到：在她們的幫助和督促下，已經修建了“婦女之城”，如今，她們又督促自己為居住在城中的婦女傳授關於美德的教導。為此，比尚“

心中充滿喜樂

”，熱切地渴望“

獻上自己，幫助她們實現這美好的願望

”。

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寫給宮廷貴婦，第二部分寫給宮廷命婦和外省女貴族以及修女，第三部分寫給平民階層的婦女，如中產階級婦女，商人、工匠之妻，侍女、女僕以及風塵女子等。

比尚首先談到最有可能臨到貴族婦女的試探：優越的生活所帶來的驕傲。比尚以真切而直白的言語告誡她們：

“華麗服飾之下的塵土比一塊破布之下的塵土有什麼優勢呢？可憐的人，你陷在罪惡和過失中，拒絕觀看自己的本相，忘記了這可憐的軀體，它沒有被美德所充滿，反而渴想著一切的榮耀和舒適，而這軀體，也終將快速消亡，和這世界上最貧苦的婦人一樣，成為蟲的食物，腐爛在泥土裡，那可憐的靈魂什麼也帶不走，惟有在世時的善或惡還會有人紀念。到那時，你在今生所誇口的榮譽、財產和家庭對你有何價值？你在世所行的乖僻的事，會幫助你承擔將來要受的煎熬嗎？……還有一種地獄之火來源於驕傲。……驕傲使你熱愛舒適安逸的環境，後者反過來讓你更加驕傲。安逸生活使你戀慕奢侈的吃喝宴樂……可憐的婦人，有一天你的身體只不過是蟲子的食物，你真的需要如此填充你的肚腹——這盛滿了罪惡的容器嗎？……除了引起這些無窮盡的可鄙的陋習，驕傲也使你不屑於為那些不能給你奢侈享受的人服務。你是如此不可一世，甚至連天主也不放在眼裡。”

比尚的文辭中帶有一種勇敢與高貴，這種品質源自於信仰。因此，她稱這些驕傲的貴族婦女是“

可憐、盲目的女人

”，一再以天主的審判來提醒她們：務要謙卑——“

你，這樣一個普通、渺小的女人，所有的力量和權勢都是被別人賦予的，你以為奢侈和尊貴就可以讓你以自己的意願掌管整個世界了嗎？

”緊接著，比尚以經文和教父的言論勸勉貴族婦女，要因為愛和敬畏天主而擁有敬虔的知識和理性的生活。比尚告訴她們，有兩種聖潔的生活，或是退出塵囂的修道生活，或是積極入世，為天主而忙碌，但比尚也相當務實地指出，不是人人都可以完全追隨這兩種生活，而應當根據自己的能力，跑好自己當跑的路。

比尚以她豐富的宮廷生活對貴族婦女提出各方面的建議，除卻培養私德，還涉及到了如何對待丈夫及其親戚朋友，幫助自己的丈夫協調國王之間、國王與貴族之間的關係，如何身體力行幫助窮人。比尚的言語非常直接，幾乎到了一針見血般的程度，她引用教父的言論告訴她們：自己一度所有擁有的財產並不真正屬於自己，而是屬於窮人的，如果有能力幫助窮人而不去行，那就是在竊取天主的財產。比尚鼓勵她們“

命令手下四處觀望，看看窮人們住在哪裡，叫手下偷偷將禮物分給窮人

”，不但如此，還要“

和窮人、病人們講話，觸控他們，溫柔地安慰他們

”。

對宮廷命婦，比尚的寫作重點轉向瞭如何審慎地處理宮廷中的種種人際關係，而對於外省女貴族，比尚建議她們：“

要學習法律和習俗”，“儘可能地避免過度壓榨百姓”，

要

“知道如何合理地運用收入和財產

”，甚至還要“

具有男人的心胸”，“學習武器，熟悉與之相關的事務，有必要的時候可以召集軍隊，知道如何攻擊，也知道如何防範

”。在其字裡行間，文學愛好者可以體會到她文筆的高妙，敬虔之人可以看到她信仰之熱忱，歷史學家可以看到中世紀貴族宮廷和城堡生活的細節。

給這些社會地位高的婦女的書信，以寫給修道院中的女性的話作為結束。比尚對修女們重申基督徒的美德，與阿奎那所強調的七德不同，她所談到的是順服、謙卑、清心、忍耐、勤奮、貞潔以及追求和睦良善。比尚特別強調貞潔，她引用聖盎博羅削和明谷伯納的話，提醒修女謹記貞潔讓人保有天使般的美好，使靈魂免於腐朽。她指出要保持貞潔，必須避免俗氣和招人眼目的裝飾，要具有“

莊重的態度”，“在言語、行為和穿著上

”得體。

本書的第三部分針對平民婦女，比尚的側重點是生活中的種種智慧：如何勤儉持家，如幫助夫婿。更為可貴的是，她對當時的平民婦女就提出要教育子女的建議：“

有孩子的主婦應該把孩子送到學校，讓他們受到良好的教育，從而知道如何更好地討天主的喜悅，然後，可以讓他們選擇某個行業，自力更生……

”

在這一部分，比尚向未受到太多教育和禮儀薰陶的平民婦女也提出了適宜的教導。對老年婦女和青年婦女，她提出如何自重和彼此尊重：“

她還應該保持平靜、可敬的表情，雖說得體的衣著代表著身份和地位，這種肅穆的表情更是年老女性智慧和有尊嚴的象徵

”，“

尊敬老年人意味著無論何時避免嘲笑長輩，做或說讓他們傷心或憤怒的事，或任何邪惡的事，不要像有些惡劣的年輕人那樣，稱呼老人‘老傢伙’或‘老太婆’，冒犯或者挑剔紮根你被，這都是要受到人們的譴責的

”。對不同年齡的處女和寡婦，她告訴她們怎麼維護自己的名譽，追求幸福，她的教導貼近平民生活，真實而有效，足見比尚並非閉門造車，而是曾經深入到民眾當中，瞭解他們，並且熱愛他們。當然，這一部分也少不了信仰方面的教訓，譬如對侍女，比尚寫道：“……

她要了解天主是全知的，請求天主給她一顆善良的心，她就不會偏離正路，良善的心可以讓她的靈魂得拯救，保護她不走邪惡的道路。她要在言語和行為上都對主人忠心，精心地服侍他們。即便在工作的時候，她也可以默默地禱告。如果她不能親自去教會，她可以把心帶到那裡……如果她做了這些，也盡了一個女僕的責任，那麼她就是走在得救的道路上。

”值得一提的是，對風塵女子，比尚也以憐憫的態度向她們提出忠告，鼓勵她們棄絕罪惡放蕩的生活，並給她們指出實實在在的得救的方法。

這本書以“三位女神”的消失作為結束，比尚謙卑地說這是“

她們珍貴的教誨

”，它“

可以讓女人們從中受益、培養美德，讓全世界的女性——現在和將來的——得著榮耀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比尚的這個作品，是屬於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