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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特涅:前現代的後現代人

由 南方都市報 發表于 人文2021-06-30

簡介”希曼認為1815年維也納會議建立的維也納體系並非封建制度的“復辟”,梅特涅企圖建立一種政治均勢、政治平衡,透過智慧的力量分配與合理的均勢產生的和平狀態,為的是各個人民不再繼續經受二十多年來加在歐洲身上的苦難,實現和平、幸福和安寧

梅特涅怎麼讀

梅特涅:前現代的後現代人

□王紹貝

提起梅特涅這個歷史人物,容易讓人聯想到的形象是歐洲各國民族運動的鎮壓者、“陰謀家”“狡猾”,他建立的維也納體系是封建秩序的“復辟”……但是二戰後基辛格等外交家和歷史學家對梅特涅生平及其外交思想的深入研究之後,卻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結論。《梅特涅:帝國與世界》系德國慕尼黑大學近代史和現代史榮休教授沃爾弗拉姆·希曼的大作,在對海量文獻檔案——特別是梅特涅家族檔案——的鉤沉考索基礎上,揭示了一個全方位、立體、真實的梅特涅形象。此書的中文譯者楊惠群曾任駐德國漢堡總領事,譯者既精通德文又從事過外交專業,與梅特涅是同行,並且有較強的中文駕馭能力,允為良媒。

希曼認為歷史學家對歷史人物的研究應該明白自己的侷限性,並在此基礎上力求“還歷史人物以本來面目”。他認為:“過去的事,以及已經逝去的人的一生,是無法按原樣再重構的:它不能容忍那些流傳下來的殘簡碎片所顯現的殘缺性和偶然性。但是,讓一個人生平的見證,與有充分理由的提問進行對質,仍然是可能的……歷史及歷史人物的肖像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閃爍著五光十色……”這是希曼這部梅特涅大傳力圖達到的目標,他也出色完成了這個任務。

梅特涅生活在18世紀末19世紀中的前現代,為什麼說他是個“後現代人”?我將希曼的觀點概括為這幾方面:梅特涅是個反對暴力革命、主張漸進改良的政治家,他並非反革命,而是反對暴民政治;梅特涅建立的維也納體系國際秩序是歐洲均勢政治的先驅,目標是建立一個避免歐洲世界大戰的和平秩序;此外,梅特涅還是具有現代女性主義色彩的思想家和最早推動封建經濟向資本主義工業化轉型的企業家。

梅特涅家族是歷代服務於哈布斯堡王朝的貴族,但父親弗蘭茨·喬治具有開明的啟蒙立場,他從小接受了啟蒙運動的思想薰陶。梅特涅的家庭教師西蒙是啟蒙運動信徒,西蒙將《聖經》作為一種歷史文獻來解讀,給梅特涅創造了獨立思考的自由空間。在斯特拉斯堡和美因茨的大學時代,梅特涅形成了自己的政治-歷史世界觀,認識到歐洲不同民族和諧相處的困難,而歷史比所有規定更能治癒我們由於自負和民族偏袒而誤入歧途的毛病,使梅特涅後來慢慢變成了一個世界主義者。

希曼認為青年時代的梅特涅首先是個革命持續的見證人,然後才是它的反對者。1789年,目睹斯特拉斯堡市政廳衝擊的梅特涅,“革命”和“人民”在他面前的表現方式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混跡在一大群自許為人民的沉默的觀眾中,我也看到了斯特拉斯堡市政廳被一大群醉醺醺的暴徒燒殺搶掠,這些烏合之眾同樣也自稱人民。”梅特涅在閱讀了埃德蒙·伯克的引發巨大爭論的暢銷書《法國革命論》和英國議會的辯論後,最終將伯克看作其政治信仰的見證人。梅特涅對“自由”的理解是:“自由”只有進入有著自身紀律、有著軍隊的服從、有著確定的和合理分配的國家收入、有著公序良俗和宗教信仰、有著私有財產的確定性、有著和平與秩序、有著市民的和社會的風俗習慣的公共權力領域,作為價值觀才有意義。這一點也同樣適用於理解梅特涅在建立維也納體系後,在歐洲和奧地利推行的國家安全措施,設立國家情報機構和新聞檢查制度,監控旨在針對激進分子的恐怖主義行為。

沃爾弗拉姆·希曼驚奇於很少有歷史學者研究拿破崙戰爭時,採用“世界大戰”的全球性維度。過去的革命史觀傾向於將拿破崙視為法國大革命的捍衛者,他運用軍事天才多次挫敗了反法同盟對法國革命的干涉。但實際上,拿破崙在挫敗反法同盟干涉法國的同時,也透過開明專制結束(也可以說是“踐踏”)了法國大革命,並透過全民皆兵的模式不斷髮動對外侵略戰爭。拿破崙透過強制各國“捐款”、徵兵的手段,在不到七年的時間裡,“世界大戰”潮水般地裹挾著歐洲近5000萬人。拿破崙統治體系的本質是,皇帝是“所有力量的中心”。梅特涅說:“他那野心巨大、怪異可怕的目標,就是單獨統治歐洲大陸這一霸業。”法國生存在獨一無二的財政管理、以及貿易的完全毀滅之中,國庫早已空虛。

1813年6月,梅特涅在德累斯頓與拿破崙的峰會上,梅特涅提出了要求重建歐洲和平的均衡體系和歐洲國家聯盟的願景,法國必須回到普遍安寧的權力邊界中去,透過明智的權力分立來製造和平,實現歐洲均勢秩序。梅特涅懇請拿破崙關注法國人民對和平的渴望。而拿破崙的回答則是:“我是在野戰軍營長大的,除了野戰軍營,我不知道別的東西,而對於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來說,百萬人的生命算什麼!”

希曼認為1815年維也納會議建立的維也納體系並非封建制度的“復辟”,梅特涅企圖建立一種政治均勢、政治平衡,透過智慧的力量分配與合理的均勢產生的和平狀態,為的是各個人民不再繼續經受二十多年來加在歐洲身上的苦難,實現和平、幸福和安寧。梅特涅反對復仇方案,也反對佔領體制,波旁王朝雖然被重建,但法國沒有遭遇戰敗國和被佔領的復仇措施,確保了法國戰後得以恢復。維也納體系基本確保了此後歐洲三十年的和平。

希曼指出,梅特涅之所以反對1848年的民族解放運動,是因為梅特涅對“民族、語言、領土”三位一體的民族國家政治觀念持批判態度,他並不是要回到封建體制,而是主張透過改革,建立聯邦、歐洲聯盟、歐洲共和國的模式來解決義大利、德意志的問題,民族主義只會導致無窮盡的領土擴張慾望和世界大戰。梅特涅因此最早提出了建立類似今天歐盟的願景,他的德意志聯邦方案也是戰後東西德統一方案的先驅,他的政治思想如此超前,這正是希曼將梅特涅評價為“前現代的後現代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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