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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史上赫赫有名的“桐城投子寺”,又是個浮躁空洞的現代古蹟?

由 新故鄉文學 發表于 人文2021-06-29

簡介趙州從諗(念shen)禪師問投子大同禪師:“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

從諗禪師怎麼讀

三十年前,我常常站在烏石崗上往西望去,餘暉下,對著那層層疊疊、青黛含紫的龍眠群山,端著飯缸,一邊扒飯,一邊怔怔發呆。那時候我們毫不知曉前排第一峰的投子山上,原來是禪宗史上十分傳奇的一站。

禪宗史上,趙州和尚的威名自然不提,與他齊名的正是這位大同禪師。大約公元876年,大同禪師離開終南山,回到故鄉結草為庵,開創了投子寺,在佛教史上也被稱為“投子大同”,此後投子一支,高僧輩出,延綿近千年。

禪宗史上赫赫有名的“桐城投子寺”,又是個浮躁空洞的現代古蹟?

■神通投子寺

到底是山因寺名,還是寺因山名,已經難以辨析了。但是,投子寺,毫無疑問是個頗具神通的地方。

站在投子寺,面朝東方,腳下龍眠河蜿蜒東南而去,經嬉子湖入樅江。河之南是古老的文都,水之北是大片的平疇,每到春天,漫野的油菜花直抵桐梓腳下,這裡也是詩人陳所巨的故鄉。就在這片土地上,800多年前,發生過禪宗史上的一樁奇聞。

據《續傳燈錄》記載:大約宋孝宗時期,這裡年年遭災,又放牛瘟,所有耕牛都死光光了。杭州徑山的了明禪師(也就是民間所說布袋和尚的原型)來到投子寺,以大悲願力,化出200頭牛,又保佑了年年豐收,福澤千年,直到如今……

當然,了明禪師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的化身,發生在他身上的奇事比比皆是,投子寺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說,這件事因為太過神奇而超出常人所思的話,那麼投子寺另外一件事情,則是攝人心魄的人間逸聞了。

話說北宋年間,有一天投子寺監寺的和尚被人殺了,副監寺慌張跑來報告八十多歲的老和尚,老和尚閉著眼睛說:我曉得是誰幹的。官府來人後追問到底是誰?老和尚說:就是我這個老和尚乾的。官府當然不信,即使疑竇叢生也只好把老和尚抓去坐牢了。巧的是,蘇軾的好朋友楊傑,字次公,號無為子,是個京官,剛好出門辦事,路過桐城,晚上夢見神仙對他說,這個地方有個肉身菩薩,被冤枉在牢裡(枉坐縲紲)。無為子本身也好禪宗,更覺得奇怪了,就問本地官府,得知後,當即就把老和尚放了。十年後,有個渾身爛透的人跑來官府自首承認是他殺了投子寺的監寺。

這個老和尚,就是被黃庭堅崇拜得五體投地的普聰禪師,稱他是“道行高重不愧古人”,而且還經常點撥那些所謂的讀書人。

漫步投子寺,

世人多喜歡流連於鍾靈毓秀的桐城山水,而我每次都忍不住想起這位老和尚:修行至此,世間還有幾人?世人皆因六尺巷而知吾鄉張英宰相的禮讓精神,與之相比,普聰禪師的慈悲精神又何其純粹?

這種至純善心又豈能對鄉風邑俗毫無影響?數百年後,龍眠河兩岸人才輩出,湧現天下文性第一流派,才華橫溢如桐城三族,忠貞剛烈如左公光鬥。數百年來文豪代有輩出,但是鄉土秉性一直不移,不知道是否與這老和尚當初播下的慈悲精神有關?

禪宗史上赫赫有名的“桐城投子寺”,又是個浮躁空洞的現代古蹟?

■ 北宋文化史

其實,在普聰禪師之前,投子寺的高僧早已名震江湖了。

譬如投子寺的開創禪師大同禪師本人,唐朝末年,黃巢起義,亂軍殺到了桐城,持刀殺上山頂,問大同和尚:你在這裡做什麼?於是大同和尚就開始得不得不得不地為其講經說法。結果,你猜怎麼著?亂軍頭目不僅沒有砍殺、搶劫,居然放下屠刀,而去還脫下衣服當作佈施,掩門而去……

簡直,就是唐僧再版了。

文化佈道做到這種程度,古今中外,恐怕也沒幾個了。

可惜的是,大同和尚到底怎麼說的,史書上並無記載。一般來說,大概離不開因巧說法之類,但是,禪宗說法又非常規,棒喝的、翻白眼的、吐唾沫的、睡大覺的、放屁的,比比皆是。作為與趙州和尚齊名的大僧,想必說法方式自然也會與眾不同。

而之後,投子寺的高僧一個堪比一個牛。

在北宋歷史上,富弼、司馬光、歐陽修都是赫赫大咖。尤其這位富弼,年少時就被名臣范仲淹十分推崇,還做媒讓晏殊(就是那個寫“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神童宰相詞人)把女兒嫁給他了。這麼牛的人,居然被投子修顒(念yong)一句話就給震了。

史上記載:富弼見投子修顒之前,司馬光拐彎抹角地反對,到底後來富弼還是去見了。結果,投子修顒見富弼只說了一句話:公已入來,富弼在外。意思是:你已經來,但是富弼還是在外面呢。據說富弼聽完後,如五雷轟頂,後背冒冷汗,渾身起疙瘩,幡然醒悟,自此恭敬拜了修顒禪師。

同樣牛叉還有那個砸缸的司馬光,修顒這位老和尚,連面都沒見,只是讓人挑了十擔行李,就讓司馬光心慼慼地回家了。

後來,據說歐陽修晚年也拜了修顒禪師為師。

至於北宋名畫第一人李公麟到底有沒有跟修顒禪師來往,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但是,可以明確的有四點:一者李公麟跟黃庭堅、蘇軾關係十分要好,他蓋了龍眠山莊,黃庭堅和蘇軾就沒少來吟風頌月,相互唱和;二者黃庭堅與修顒禪師關係又十分要好;三者李公麟的豪宅龍眠山莊就在投子寺西邊,相距不足五里;四者李公麟晚年喜好畫佛像、羅漢。根據這四點,要說李公麟跟修顒禪師沒聯絡,肯定說不通。照常理推斷:早年李公麟並無畫佛像的愛好,晚年隱居於投子寺旁的龍眠山莊,身邊有這麼一個當代高僧作為朋友,受其影響,逐漸愛上畫佛像,應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話說到此,我們就能看到,半部宋代文化史,從富弼,到司馬光、歐陽修、黃庭堅、李公麟,就這樣與投子寺扯上了割不斷的關係,如這門前潺潺的溪水一樣。

至於幾百年後,清朝大宰相張英晚年寧願被皇上褫奪爵位還籍平民,也要回歸鄉里養老,是不是也受了山中禪境的影響,也就不好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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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與桐城派

投子大同也是位高壽的大德,據說活了120虛歲。弘法百年裡,留下許多如同電光火石般的禪語,用禪宗的話來說,就是機鋒凌厲,其中又尤以與趙州和尚的對話廣為流傳,例如著名的“趙州問死”公案。

趙州從諗(念shen)禪師問投子大同禪師:“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意思是“死過的人又活了,怎麼樣啊?”。投子大同禪師回答說:不許夜行,投明須到。意思是:不許晚上走,但是天明就要到。

除了修顒禪師外,投子寺的高僧還包括:道宣禪師、圓修禪師、法宗禪師、義青禪師,都以機鋒凌厲聞名於世。

例如法宗禪師,有人問:什麼是道者家風?禪師說:袈裟裹草鞋。又問:您這到底什麼意思啊?禪師又說:赤腳下桐城。估計問的人,最後還是是一臉懵逼的樣子。

當然,機鋒更凌厲的當屬曹洞宗第七世的義青禪師了,人家七歲時候就醒悟出:禪與語言無關,然後從此就道外參禪,雲遊四方了。公元1083年,在禪宗史上留下諸多佳話的義青禪師圓寂於投子寺,以靈異得五色舍利子,入寺北三峰庵的佛塔。

諸如此類眾多公案,歷來解說紛紜,其實最好的還是不解為好。

禪宗本身即是希望大家擺脫“心”這個認知籠子的束縛,從而將思想與產生思想的載體進行了區分,將對思想的關注延伸到對產生思想載體的關注,從而引導人們能夠進一步跳出思想,不僅不執著于思想本身,也就要進一步不執著于思想的載體。這對中國思想史簡直就是劃時代的推動。

而且,這個推動一開始只是侷限於禪門之間,自北宋之後,這個引導和推動又透過投子寺的諸位高僧引入了儒門之間。

先是大同禪師起到了開山啟蒙作用,而後有普聰禪師對黃庭堅、李公麟的影響,而後又有修顒禪師對富弼、司馬光、歐陽修、范仲淹等文壇領袖等影響。尤其,黃庭堅乃江西詩派的始祖,引入禪宗的江西學派,在經過代代傳承之後,終於結出了陽明心學一支碩果。

至此,當我們嘗試回顧下儒學史,就會發現,整個儒學至北宋突有奇變,究其根源在於禪宗的引入。在禪宗引入儒學的過程中,偏於龍眠山谷一隅的投子寺,曾經發揮了實實在在的推動作用。如果進一步在進行總結的話,那就是:

在中國思想史上,能跳出思想轉而關注思想背後的思維和方法,蓋自禪宗而起,才有後來的陽明心學,也正是因為禪宗和陽明心學的補缺,中國思想史才勉強達到了哲學高度。

這其中,就有吾鄉投子寺的身影。

歷史巧妙的是,數百年後,理學與心學最終又匯流至龍眠河畔,孕育出剛烈忠毅的左公光鬥,孕育出父子宰相的張英張廷玉,又孕育出雄霸中國文壇400年的天下第一文學流派——桐城派,溯其淵源,恐怕與這滿山遍地的禪機不無關係。

禪宗史上赫赫有名的“桐城投子寺”,又是個浮躁空洞的現代古蹟?

■ 投子新禪意

這個影響,對於深諳中國智慧的日本禪宗來說,如同隔岸觀火,心知肚明。

1995年,時年87歲的日本參善禪師在右肺切除的情況下,拒絕抬轎,依然虔誠登山朝拜祖師聖地。

儘管登上投子山後,四顧除了草木依舊葳蕤之外,其它只剩下幾塊殘碑斷石,有的連塊斷石都沒有了,甚至除了知道投子寺這個傳說之外,其它的典故及禪機基本無人知曉了。

2015年,在日本參善禪師登頂的20年後,投子寺終於復建了。

但是,建築易復,禪機難再,從來古蹟都是如此,禪宗史上赫赫大名的投子寺莫非又要再現一個浮躁空洞的現代古蹟?

就在暗自擔心的時候,丁酉春,一次參加蘇彤先生舉辦的創意之父約翰。霍金斯先生在京活動時,幸會了本家書畫大師劉兆平先生,他一直在致力於“以中堂樹家風”的活動,得知我是桐城人後,即向我推薦了演一禪師。

演一禪師,對投子寺的復建功不可沒,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演一禪師的禪畫意境十足,頗具投子古風,幾次翻看後,又引起了我對投子寺禪境的嚮往,同時心想:要是能將投子寺歷代高僧的禪意生活做成一個系列,豈不更妙哉?

畢竟,

以投子寺為基點,龍眠山中自古以來文人雅士、高僧大德、隱士仙風比比皆是, 也正是基於此,我才在《安徽打造文學主題經濟區的建議》中,將龍眠山一帶定位為“禪意及隱士文化旅遊區”。

只是這一規劃,不知何時才能得到落實?

擱筆之際,恰巧老家姐姐打來電話說:今日又上投子寺吃素齋了,姐姐還說,投子寺的九師傅也姓劉。

她當然不知道,投子寺開山鼻祖也姓劉。而我,也姓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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