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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由 中古美術研究 發表于 遊戲2023-01-10

簡介筆者曾於南宋畫家劉松年繪《天保九如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見宋高宗趙構所題一段行楷跋文,文後有“復古殿書”款、“御書”朱文長方印及高宗花押[5],深感宋高宗御筆“復古殿”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頗有不同,亦殊異於“玲瓏玉”琴(故宮博物

琴賦眾器之中琴德值什麼琴

“復古殿者,高宗皇帝燕閒之所御也”

[1]

,為宋高宗趙構(1107—1187)紹興二年(1132)後於建康(南京)所修行宮之內殿,“以為省覽延訪之所”

[2]

,紹興二十八年(1158)復設於臨安(杭州),與北宋時期“宣和殿”“保和殿”相呼應。傳世之“虞廷清韻”琴

[3]

(圖1)因鐫刻“復古殿”款一直被視為南宋禁中之物

[4]

。筆者曾於南宋畫家劉松年繪《天保九如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見宋高宗趙構所題一段行楷跋文,文後有“復古殿書”款、“御書”朱文長方印及高宗花押

[5]

,深感宋高宗御筆“復古殿”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頗有不同,亦殊異於“玲瓏玉”琴(故宮博物院藏)“復古殿”款、上海博物館藏王獻之《鴨頭丸帖》卷宋高宗御書“復古殿”款。細加甄別,又發現“復古殿”款下方“御書之寶”九疊文大方印也令人疑竇叢生。傳世古琴中,鐫刻“御書之寶”者並不鮮見,“玲瓏玉”琴(故宮博物院藏)、“寶襲”琴(山東博物館藏)、“金鐘”琴(故宮博物院藏)、“南風”琴(李自芳舊藏)、“南風”琴(山東博物館藏)、“響泉”琴(中國藝術研究院藏)、“萬壑松風”琴(陝西曆史博物館藏)等,均見有“御書之寶”印文,然彼此各有迥異之處,甚至“虞廷清韻”與“玲瓏玉”這兩張同為“復古殿”款琴下方的九疊文大方印也大相徑庭。學界對此迄今未有論及,故鉤索綜合、申論異議並試做探討。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1ˉ 吳蘭蓀舊藏“虞廷清韻”琴

一、宋高宗遺墨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

宋高宗趙構(圖2)在《翰墨志》中自雲:“凡五十年間,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筆墨。”

[6]

知其勤於臨池數載有餘,明陶宗儀稱“高宗善真、行、草書,天縱其能,無不造妙”。

[7]

明初宋克甚至認為“思陵字學固當遠勝徽廟”

[8]

,宋高宗曾自謂:“昔餘學太上皇帝字,倏忽數歲。瞻望鑾輿,尚留沙漠,泫然久之。”

[9]

太上皇帝即宋徽宗。據宋人樓鑰《攻媿集》:“高宗皇帝自履大位,時當艱難,無他嗜好,惟以翰墨自娛,始為黃庭堅書,改用米芾,動皆逼真,至紹興初,專仿二王。”

[10]

宋高宗于靖康二年(1127)踐極並改元建炎,四年後,改元紹興,即約在12世紀30年代之前,宋高宗相繼學習的是黃體與米體,而其“始為黃庭堅書”正是受乃父徽廟影響。“瘦金書”為今人所熟之徽宗書體,但在“瘦金”成體之前,宋徽宗亦曾臨習黃體,宋人蔡絛在《鐵圍山叢談》中說:徽宗“初與王晉卿詵、宗室大年令穰往來。二人者,皆喜作文詞,妙圖畫,而大年又善黃庭堅。故祐陵作庭堅書體,後自成一發也。”

[11]

宋高宗書於紹興三年(1133)的《明州佛頂光明塔碑》是一件典型黃體書風的作品,南宋詩人陸游還曾於胡杞手中獲見宋高宗於紹興元年(1131)四月九日御賜乃父胡直孺的御書杜詩扇,杜甫詩“文物多師古,朝廷半老儒”為黃體書寫

[12]

,表明趙構在紹興初年“又改法二王”之前或之後,仍時作黃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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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ˉ 宋高宗坐像軸ˉ 宋人繪ˉ185。7 釐米×103。5 釐米ˉ 絹本設色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高宗傳世遺墨中

[13]

,建炎三年(1129)七月二十八日《勅張浚手書》卷書寫於這一時期,其中,“昔周瑜赤壁之捷,談笑而成。謝玄淝上之師,指揮而定。得賢之效,與古何殊”含一“古”字(圖3),這一“古”字偏於行草,似乎已受“二王”影響,橫畫回筆略頓,末筆蜿蜒而下與“何”字相連,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圖4)中的“古”字寫法相去甚遠。宋高宗《跋曹娥誄辭》(遼寧省博物館藏)的書寫已晚於建炎三年(1129)《勅張浚手書》卷數年,應在紹興(1131—1162)末年或更晚,行楷用筆圓熟,末句“自古高才絕藝而隱沒無聞於世者多矣”中之“古”字(圖5),與宋高宗臨《蘭亭序》中的“古”字相近,二者均不同於“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古”字寫法。宋高宗於隆興元年(1163)書有另一件《勅張浚手書》卷,此為其書風成熟期的遺墨,其中之“俾朕居尊無復軫慮”中的“復”字(圖6),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中之“復”字亦無相似之處,尤其是“復”字中部一橫,區別最為明顯。《孝

經圖》高宗書“開宗明義章第一”中之“復”字更與之大相徑庭。宋高宗《草書洛神賦》卷(遼寧省博物館藏)尾題“德壽殿書”中之“殿”字(圖7),亦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中之“殿”字不符,《草書洛神賦》卷約書寫於紹興三十二年(1162)之後,其“殿”字結體完整,運筆細勁,完全不似“虞

廷清韻”琴“復古殿”款中之“殿”字運筆方硬,字形也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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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ˉ 宋高宗ˉ《勅張浚手書》卷ˉ 建炎三年(1129)ˉ 紙本墨書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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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5ˉ 宋高宗ˉ《跋曹娥誄辭》ˉ 紙本墨筆ˉ 行楷ˉ 遼寧省博物館藏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6ˉ 宋高宗ˉ《勅張浚手書》卷ˉ 隆興元年(1163)ˉ 紙本行楷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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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ˉ 宋高宗ˉ《草書洛神賦》卷(區域性)ˉ 紹興三十二年(1162)後 ˉ 絹本草書ˉ 遼寧省博物館藏

南宋畫家劉松年《天保九如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與東晉王獻之《鴨頭丸帖》卷(上海博物館藏)所見宋高宗趙構御書完整之“復古殿”也無法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建立聯絡。《天保九如圖》卷幅前宋高宗趙構行楷題跋書於紹興十年(1140)仲春(圖8),文曰: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榖,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於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日之恆,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紹興庚申仲春朔旦。復古殿書。

[14]

請橫屏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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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ˉ 南宋ˉ 劉松年ˉ《天保九如圖》卷(區域性)ˉ 絹本設色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高宗御筆“復古殿”(圖9)中之“復”字左側偏旁為波磔連筆,“虞廷清韻”琴“復”字雖見波磔,卻不及《天保九如圖》卷明顯,而最大的區別是左側下方向上的提筆,《天保九如圖》卷運筆方折,“虞廷清韻”琴運筆圓厚;“復”字右側字形,《天保九如圖》卷運筆流暢,意韻貫通,“虞廷清韻”琴則顯澀滯,且有斷筆,氣韻不連。“古”字以《天保九如圖》卷略顯修長挺勁,中豎略直,下方之“口”小而圓轉,“虞廷清韻”琴“古”字用筆較肥厚,中豎左斜明顯,下方之口既扁且大,點畫肥厚,剛硬有餘,圓潤不足。“殿”字差異更為明顯,“虞廷清韻”琴“殿”字用筆柔緩,粗細相間,略有變化,《天保九如圖》卷中之“殿”字粗細得當,遠較“虞廷清韻”琴“殿”字生動。遼寧省博物館藏宋高宗《草書洛神賦》卷御筆“德壽殿書”的書寫距紹興十年(1140)已22年有餘,“殿”字右側偏旁的字形已出現明顯變化,但卻仍可於“殿”字左側見到二十餘年前《天保九如圖》卷中“殿”字的影跡,而於“虞廷清韻”琴之“殿”字,卻找尋不到一絲似曾相識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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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ˉ《天保九如圖》卷ˉ 宋高宗“復古殿”款

王獻之《鴨頭丸帖》卷(上海博物館藏)宋高宗趙構跋文末御題“紹興庚申歲復古殿書”(圖10),“庚申”為紹興十年(1140),與《天保九如圖》卷跋文寫於同一年,不同於《天保九如圖》卷跋文的縱逸行楷,《鴨頭丸帖》卷御跋“結體皆緊,橫畫尖起頓收,豎畫起筆露鋒,撇畫收尾稍頓,捺筆拖長,顯示出一定的書寫習慣,為極力求工之作”

[15]

。其中之“復”字與《孝經圖》宋高宗書“開宗明義章第一”中之“復”字有幾分相近,但此卷高宗御筆“復古殿”與“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卻並無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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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ˉ《鴨頭丸帖》卷ˉ 宋高宗題跋ˉ 上海博物館藏

宋高宗趙構自幼習書,建炎元年(1127)踐極時已習書數年,“復古殿”之設又在宋室南遷之後,建炎(1127—1130)至紹興(1131—1162)三十餘年間,趙構由學黃、米,及至“二王”,書風演嬗,“無不造妙”。合而觀之,“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結體、行筆、書風、點畫與宋高宗趙構傳世遺墨(含

代筆)並不相符

[16]

“玲瓏玉”琴是另一張鐫刻“復古殿”款的古琴

17]

(圖11、圖12),此琴明顯小於“虞廷清韻”,與宋琴“玉壺冰”(故宮博物院藏)、“秋濤”

[18]

[南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相近。“虞廷清韻”與“玲瓏玉”在琴式、尺寸、軫足、池沼、納音、銘文、腹款等方面均有較大差異(表一),但在龍池下方均刻有“復古殿”款及“御書之寶”篆文方印。“玲瓏玉”琴“復古殿”款與前文述及歷史材料中之“復”“古”“殿”三字亦不相符,也不同於“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相比之下,“玲瓏玉”琴“復古殿”款用筆硬拙,粗細單一,缺少變化,氣韻生動不及“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而與宋高宗趙構遺墨之懸隔則更加明顯。

表一ˉ“虞廷清韻”與“玲瓏玉”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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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ˉ 故宮博物院藏“玲瓏玉”琴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12ˉ“玲瓏玉”琴“復古殿”款

二、“御書之寶”印文合校

存世古琴中,“虞廷清韻”琴(吳蘭蓀舊藏)之外,“玲瓏玉”琴(故宮博物院藏)、“金鐘”琴(故宮博物院藏)、“寶襲”琴(山東博物館藏)、“南風”琴(山東博物館藏)、“南風”琴(李自芳舊藏)、“萬壑松風”琴(陝西曆史博物館藏)亦見有“御書之寶”印文。(表二)

表二ˉ 存見古琴“御書之寶”印文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其中,“虞廷清韻”琴與 “寶襲”琴(山東博物館藏)(圖13)“御書之寶”印文最為接近,兩者均為寬邊大方印,邊框四角方正,字形、筆畫、篆勢基本一致,較為明顯的不同唯見“虞廷清韻”琴“御書之寶”四字筆畫稍粗(圖14),“寶襲”琴“御書之寶”四字則較為纖細(圖15)。宋高宗書於隆興元年(1163)的《勅張浚手書》卷鈐有一枚“御書之寶”九疊文大方印(圖6),此印邊框較寬,與“虞廷清韻”和“寶襲”琴“御書之寶”印邊框大致相近,但“御書之寶”四字印文卻與二者面貌迥異,並無可相提並論之處。故宮博物院藏“金鐘”琴、山東博物館藏“南風”琴、李自芳舊藏“南風”琴九疊印文雖與“虞廷清韻”“寶襲”相近, 但“御書”二字區別較大,尤其是“御”字右側偏旁與“書”字下半部分,已全然不同,邊框也有較大差異,“金鐘”琴“御書之寶”印邊框纖細,李自芳舊藏“南風”琴與山東博物館藏“南風”琴邊框方正且寬,但偏於圓轉,彼此間並無明顯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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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ˉ 山東博物館藏“寶襲”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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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4ˉ“虞廷清韻”琴“御書之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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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5ˉ 山東博物館藏“寶襲”琴“御書之寶”印

一個明顯的矛盾之處,是“虞廷清韻”琴與“寶襲”琴“御書之寶”印文雖略有粗細之別,但字形、結構、筆畫、篆勢較為相似,表明這有可能是兩方同源的印章,鄭珉中先生認為“虞廷清韻”為北宋最早的“官琴”,“腹款格式位置與中唐宮琴‘大聖遺音’完全相似”

[19]

,存唐琴遺風。“寶襲”則“是一張中唐琴無疑”,“琴面圓腹上下邊沿皆作渾圓無銳角,具有中唐風格”

[20]

。“寶襲”琴未刻“復古殿”款,卻有與“虞廷清韻”琴相同的“御書之寶”大方印,“寶襲”二字(圖16)與趙構書風不符,所謂“御

書”從何而來?假設“寶襲”琴“御書之寶”與復古殿、宋高宗無關,這枚印章又為何銘刻於“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下方?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 16ˉ“寶襲”琴銘

宋高宗趙構《書七言律詩》(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賜億年”三字之上鈐有“御書之寶”方印(圖17),此印與上海博物館藏《鴨頭丸帖》卷宋高宗“御書之寶”方印較為一致(圖10),其中的“之”為九疊文,與“虞廷清韻”琴、“寶襲”琴上的“之”字相同,但“御”“書”“寶”三字差異明顯,“虞廷清韻”琴與“寶襲”琴的“御”字均為五疊文,《書七言律詩》與《鴨頭丸帖》捲上的“御”字卻並非五疊文,區別最為顯著;“書”字上半部分三者大略相似,下半部分的書寫則完全不同;“寶”字的差異主要集中於“貝”,《書七言律詩》與《鴨頭丸帖》卷“貝”字下方均為兩點,“虞廷清韻”琴與“寶襲”琴則向外疊曲內卷,另外,筆畫也更為圓轉,顯然,“虞廷清韻”琴、“寶襲”琴“御書之寶”與宋高宗《書

七言律詩》《鴨頭丸帖》卷“御書之寶”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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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7ˉ 宋高宗ˉ《書七言律詩》(區域性)ˉ 約紹興七年(1137)ˉ 絹本行楷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但《書七言律詩》《鴨頭丸帖》捲上的這枚印章卻與陝西曆史博物館藏“萬壑松風”琴掩於黑漆之下的“御書之寶”印(圖18)較為相近。據陝西曆史博物館來源賬冊記錄,“萬壑松風”琴為“1962年9月17日,本市曹家巷經宅捐”

[21]

,池內右側楷書朱文“紹興三年馬希仁制”。馬希仁為北宋斫琴名家,“崇寧間人”(《雲煙過眼錄》),其名款另見於胡滋甫與林友仁舊藏,胡滋甫舊藏仲尼式琴池內左側楷刻“大宋馬希仁制”

[22]

,林友仁藏仲尼式琴腹內左側刻行楷款“天聖五年馬希仁制呈”

[23]

,這三張琴腹款雖均有“馬希仁”之名,卻並不一致,而且“天聖五年”(1027)與“紹興三年”(1133)相距106年,可見其中問題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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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8ˉ“萬壑松風”琴“御書之寶”印ˉ 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陝西曆史博物館藏“萬壑松風”琴中的“紹興三年馬希仁制”腹款為朱文,與胡滋甫舊藏馬希仁款琴“有晚唐仲尼式琴遺風”的特點相距甚遠,款題位置也與胡滋甫舊藏馬希仁款琴不符。“萬壑松風”琴“御書之寶”與《書七言律詩》《鴨頭丸帖》卷趙構御印的主要區別是前者線條稍粗於後兩者,餘則基本一致,三者間較高的相似性,表明“御書之寶”印章或曾於南宋時用於古琴,但並非“虞廷清韻”與“寶襲”琴上的“御書之寶”。

“玲瓏玉”琴(故宮博物院藏)所刻“御前之寶”印文(圖19)與“虞廷清韻”琴、“寶襲”琴、“萬壑松風”琴的篆勢、佈局、印風差別較大,此印篆文繁複,每字皆有疊曲,與臺北蘭千山館藏《賜岳飛批剳》(圖20)、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賜岳飛手敕》(圖21)宋高宗手書“付岳飛”上鈐“御前之寶”九疊文大方印基本一致,但細加甄別,問題不少,一個較為明顯的方面是“玲瓏玉”琴“御前之寶”方印四角圓轉,與《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御前之寶”方直的邊角形成鮮明對比。另一個方面是文字疊曲彼此並不對應,《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御”字中區上部左右對稱疊曲,均為四疊,末筆平行外展,不連筆,下部右側七疊,末筆連於中間一豎,左側八疊,末筆與右側偏旁疊曲之末筆相連,“玲瓏玉”

琴中區上部則為五疊,且末筆內行連為一筆,下部右側九疊,末筆連於中間一豎,左側亦為九疊,末筆趨左,未與右側偏旁疊曲之末筆相連;《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前”字上部左右均為三疊,右側疊曲之末筆連於中間一豎,“玲瓏玉”琴“前”字上部左右均為三疊,但右側疊曲之末筆未與中間一豎相連,下部筆畫則幾無相似者;《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之”字兩側筆畫對稱疊曲,均為十疊,末筆相連,“玲瓏玉”琴“之”字兩側筆畫互不對稱,左側十疊,右側十一疊,末筆不連;《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寶”字下部左右對稱六疊,“玲瓏玉”琴則為四疊。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19ˉ“玲瓏玉”琴“御前之寶”方印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20ˉ 宋高宗ˉ《賜岳飛批剳》(區域性)ˉ 紹興十一年(1141)ˉ 紙本行楷ˉ 臺北蘭千山館藏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21ˉ 宋高宗ˉ《賜岳飛手敕》(區域性)ˉ 紹興七年(1137)ˉ 紙本行楷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另一方面,“玲瓏玉”琴誤筆頻出,“御”“前”“之”“寶”四字皆有筆畫對應不上者,此外,“玲瓏玉”琴“御前之寶”疊曲頗無章法,上下不等,進出無度,筆畫錯亂,與《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

“御前之寶”的規整嚴謹相距實在遙遠。儘管如此,但兩者之間的相似性,並非“偶然”可以解釋。一個不能忽視的方面是,“玲瓏玉”琴曾一直庋藏清宮,清帝遜位後又續藏故宮博物院,而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賜岳飛批剳》《賜岳飛手敕》等也曾為清宮舊物,但若是宮廷所為,疊曲無法、上下不等、進出無度、筆畫錯亂依然是無法解釋的謎題。

三、“虞廷清韻”琴周必大題銘

“虞廷清韻”琴龍池左右兩側鐫刻之南宋周必大題銘

[24]

(圖22)亦見於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唐代“九霄環佩”琴,略有小異,主要區別在“豈特此哉”之後的“大則歌南風,小即治簞父,舉不出於斯焉。嘉泰元年四月辛丑平園老叟周必大書”。

[25]

(圖23、圖24)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22ˉ“虞廷清韻”琴周必大題銘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23ˉ“九霄環佩”琴ˉ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鄒清泉|“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考

圖24ˉ“九霄環佩”琴周必大題銘

這篇銘文見於周必大《平園續稿》,名《馮軫元芳琴銘》

[26]

,據相關史料記載,馮軫(字元芳)為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進士,歷官新昌主簿、建德府知州、嚴州知州等,好收藏,碑帖、書法、古琴、吉金等皆有涉及。另據《益公題跋》

[27]

,周必大曾於嘉泰三年(1203)四月九日至十日間,為馮軫藏《東坡書陶靖節詩》《東坡書富文忠公神道碑》《東坡潁州詩》等題跋,可輔證《馮軫元芳琴銘》的歷史真實性。

從琴銘內容來看,“雷氏斫之,肇自開元”指唐代享有盛譽的蜀地“雷琴”,“虞廷清韻”琴池內隸刻腹款“開寶戊辰”(968),為宋太祖趙匡胤開寶之物,與唐代“雷琴”相距已遠,故其應非宋寧宗嘉泰元年辛丑(1201年5月25日)周必大題銘之琴,其池旁銘文應移自他處,卻也並非來自“九霄環佩”(中國國家博物館藏)。“虞廷清韻”周必大銘文在“豈特此哉”之後,與“九霄環佩”周必大銘文有:“而”(虞廷清韻)與“則”(九霄環佩)、“則”(虞廷清韻)與“即”(九霄環佩)、“單”(虞廷清韻)與“簞”(九霄環佩)、“辛丑”(虞廷清韻)與“四月辛丑”(九霄環佩)、“幾”(虞廷清韻)與“舉”(九霄環佩)、“識”(虞廷清韻)與“書”(九霄環佩)等多處不同,這些不同應非筆誤,而是源於不同抄本之故。

此外,“虞廷清韻”“九霄環佩”周必大銘文與《平園續稿》收錄之《馮軫元芳琴銘》均有出入。“虞廷清韻”周必大銘文中之“幾不出於斯焉”,《平園續稿·馮軫元芳琴銘》為“舉不出於斯焉”。“九霄環佩”周必大銘文中之“大則歌南風,小即治簞父”,《平園續稿·馮軫元芳琴銘》為“大而歌南風,小則治單父”,“則”與“而”、“簞”與“單”相距甚遠,亦非誤刻。尤其是後者,“簞”,“笥也”(《說文》)、“小筐也”(《漢律令》),為古代盛飯之竹器,無法與“父”組合成詞,亦與“大而歌南風”之“南風”語義不合,此處之“南風”,應為舜“以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琴書大全·曲調》),西晉潘正叔(約250—約311)詩《贈河陽》有句“宓生化單父,子奇蒞東阿。桐鄉建遺烈,武城播絃歌。”

[28]

故“單父”可與“南風”相呼應。“九霄環佩”琴此句之誤,應非源於《馮軫元芳琴銘》,而且,“九霄環佩”腹內墨書已漫漶難辨,與乾隆朝宮廷畫家錢載(1708—1793)《周文忠公銘雷氏琴歌

[29]

所記龍池“鐫”刻八分“開元癸丑”難以吻合,表明“九霄環佩”琴似乎也不是嘉泰元年(1201)四月周必大題銘之琴,其銘文應另有來源。

“虞廷清韻”與“九霄環佩”周必大銘文的書體與風格也有著顯著的區別,尤其是文後的款署,不僅有“辛丑”(虞廷清韻)與“四月辛丑”(九霄環佩)、“識”(虞廷清韻)與“書”(九霄環佩)之別,書風更是大相徑庭。實際上,《平園續稿·馮軫元芳琴銘》僅於“馮軫元芳琴銘”之下小字標註“辛酉四月”,文後未見“宋嘉泰元年辛丑平園老叟周必大識”(虞廷清韻)或“嘉泰元年四月辛丑平園老叟周必大書”(九霄環佩)之句,其是否由“辛酉四月”演繹而來或另有所據,尚待考證。

結語

岳珂《桯史》

[30]

記載之“冰清”琴不僅“斷紋鱗皴”,琴腹還有“大曆三年三月三日上底,蜀郡雷氏斫”“貞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士雄記”等唐人銘記,以致“識與不識皆謂數百年物”,其最終為人識破主要得益於琴中題識避諱的破綻,這與書畫鑑定是相通的。書畫鑑定的依據有主輔之分,主要依據是書畫的時代風格和書畫家的個人風格,輔助依據最常關涉的則是印章、紙絹、題跋、藏印、著錄、裝潢等。古琴鑑定與之相仿,其主要依據是木質、斷紋、風格等,輔助依據則是書法、印章、題跋、藏印、著錄等。從池內隸刻腹款“開寶戊辰”(968)以及木質、斷紋、風格等方面觀察,“虞廷清韻”具有宋琴特徵,而且,“從背面看,其形式風格、斷紋特點、池沼規模儼然是一張唐代製作,惟覺長短寬厚略有過之”

[31]

,可能是“北宋最早的官琴”。但其“復古殿”款與“御書之寶”九疊篆文印並不能與傳世宋高宗趙構遺墨(含代筆)所見“復”“古”“殿”三字以及“御書之寶”印建立令人信服的聯絡,儘管同時鐫刻“復古殿”款與“御書之寶”印,也不足以表明其確曾庋藏南宋禁中。這些複雜且隱秘的歷史資訊,應在木質、斷紋、風格研究的基礎上,綜合書法、印章、題跋、藏印等的探索,方能實現其作為古琴鑑定輔助依據的歷史價值。

致謝:本文寫作及修改過程中,中央音樂學院章華英教授、中央美術學院邵彥教授惠賜寶貴意見,浙江大學賀金博士、廣州美術學院研究生黃珊珊與劉慧同學協助查詢材料,特致謝意!

本文系2021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重大專案“中國藝術考古資料整理與研究”階段性成果之一,專案批准號:21ZD09,專案首席專家:黃厚明。

註釋:

[1]

宋理宗《復古殿記》,曾棗莊、劉琳:《全宋文》(冊345,卷7981),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第409頁。

[2]

同上。

[3]

吳釗:《中國古琴珍萃》,文化藝術出版社,2015,第18—20頁。

[4]

鄭珉中:《兩宋古琴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1999年第4期,第20頁。

[5]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高宗紹興七年(1137)書《賜岳飛手敕》與紹興十一年(1141)書《賜岳飛批剳》均有此花押。參見何傳馨:《文藝紹興——南宋藝術與文化》(書畫卷),臺北故宮博物院,2010,第86、88頁。

[6]

趙構:《翰墨志》,載《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第366頁。

[7]

陶宗儀:《書史會要》,上海書店,1984,第278頁。

[8]

王傑等:《宋高宗書漢高帝求賢詔》,載《欽定石渠寶笈續編》(乾清宮藏五),《續修四庫全書》(No。1069),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第 634頁。

[9]

陸友:《研北雜誌》(卷下),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No。866),第608頁。

[10]

樓鑰:《御書中庸篇》,載《攻媿集》(卷二十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No。1153),第152頁。

[11]

蔡絛:《鐵圍山叢談》(卷一),馮惠民、沈錫麟點校,中華書局,1983,第 6頁。

[12]

徐松:《宋會要輯稿》,中華書局,1957,第1721、2275頁;陸游《跋高皇御書》,見曾棗莊,劉琳:《全宋文》(卷4935,冊222),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第364頁。

[13]

宋高宗傳世遺墨中,行書有《白居易詩卷》(遼寧省博物館藏)、《七言絕句團扇頁》(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千字文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賜岳飛批剳》卷(臺北蘭千山館)、《宋元墨寶冊·高宗手敕》(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草書有《洛神賦》卷(遼寧省博物館藏)、《後赤壁賦》(故宮博物院藏)、《七絕天山詩紈扇》(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楷書有《跋曹娥誄辭》(遼寧省博物館藏)、《徽宗文集序》卷(日本文化廳藏);楷草有《臨虞世南千字文》卷(上海博物館藏)、《嵇康養生論》卷(上海博物館藏);行楷有《賜岳飛手敕》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元寶翰冊·高宗七言律詩》(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

[14]

臺北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故宮書畫圖錄》(十六),臺北故宮博物院,1997,第243頁。

[15]

朱惠良:《“鼓勵士類為一代操觚之盛”——宋高宗的書法及其影響》,《紫禁城》2017年第11期,第30頁。

[16]

儘管其中可能有部分代筆,宋高宗吳後“博習書史,又善翰墨”,時以書藝代筆襄理高宗,抑或有其他史書闕載之代筆情況,但存世宋高宗真跡或代筆,並無可與“玲瓏玉”琴、“虞廷清韻”琴“復古殿”款相合者。

[17]

吳釗:《中國古琴珍萃》,第102—103頁;鄭珉中:《故宮古琴圖典》,故宮出版社,2010,第62—67頁。

[18]

關於“秋濤”琴的研究,參見邵彥:《南宋嘉熙“秋濤”琴及題刻文字的年代與含義》,《美術大觀》2021年第8期,第82—85頁。

[19]

鄭珉中:《兩宋古琴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1999年第4期,第20頁。

[20]

鄭珉中:《漫談中國古琴珍萃中的唐琴(下)》,《收藏家》2001年第7期,第10頁。

[21]

此琴通長120釐米,隱間111。5釐米,額寬18。4釐米,肩寬18。6釐米,尾寬13。5釐米,面桐底梓,施鹿角灰胎,髹黑漆,嶽山、承露、雁足、琴軫皆為紅木,焦尾、尾託、龍齦、齦託皆為花梨。徽為蚌制。龍池、鳳沼均為長方形。參見王莉:《南宋“萬壑松風”琴的發現與研究》,《中原文物》2017年第4期,第102—108頁。

[22]

鄭珉中:《兩宋古琴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1999年第4期,第24頁。

[23]

鄭珉中:《兩宋古琴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1999年第4期,第33—34頁。

[24]

題銘為:“雷氏斫之,肇自開元。馮氏寶之,不知幾傳。我非知音,而理可言。心主於內,手應乎弦。故聲和可以仰馬,意殺形之捕蟬。豈特此哉,大而歌南風,小則治單父,幾不出於斯焉。宋嘉泰元年辛丑平園老叟周必大識。”參見吳釗:《中國古琴珍萃》(增訂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5,第18頁。

[25]

王志強、辛立華:《九霄環佩聲琅琅——中國國家博物館藏“九霄環佩”琴初探》,《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4年第11期,第128頁。

[26]

周必大:《文忠集·平園續稿四·銘箴辨·馮軫元芳琴銘》(卷四十四),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47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3,第474頁。

[27]

周必大:《益公題跋·跋馮軫所藏五帖》(卷六),載王雲五:《叢書整合初編》(影印本),商務印書館,1936,第59頁。

[28]

蕭統:《文選》(卷二四),中華書局,1977,第351頁。

[29]

錢載:《周文忠公銘雷氏琴歌》,載《續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第146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70—271頁。

[30]

岳珂:《桯史》,黃益元、孔一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第108—109頁。

[31]

鄭珉中:《兩宋古琴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1999年第4期,第20頁。

(鄒清泉,文學博士,中國史博士後,廣州美術學院藝術與人文學院教授,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兼職教授。)

本文原刊於《美術大觀》2022年第11期第48頁~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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