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來第一流的龔自珍，一首七律唱出清朝的沒落悲歌

鶴夢文社，用詩文的力量構築豐盈的心房。

我們

今天

學

中國近代史，都會提到

“

開眼看世界

”

的第一人

魏源

、林則徐

，

他們意識到中國

正

不可避免地進入

國際

社會，再也無法

安然

做著天朝地大物博、無所不有的美夢

，

不得不

參與到

世界

事務中

去

，

而且很不幸，他們意識到

師夷長技以制夷時

，中國早已落後於列強，身陷虎視眈眈的入侵者的包圍圈。

其實早在

魏源、林則徐之前，就有一位偉大的詩人，意識到了大清帝國的危機。他就是被

稱為清朝

“

三百年來第一流

”

人物的龔自珍。

龔自珍

出身官宦世家，

祖父曾

在軍機處行走，父親

曾任江蘇按察使。龔自珍

的家人不但官位極高，且文采斐然，包括龔自珍的母親在內，

都有

詩文集傳世。龔自珍

的

外祖父，是

清代著名的

學者

，《

說文解字

注

》的作者段玉裁

。

龔自珍

從小

就

接受

段玉裁

的文字學

、文獻學和愛國教育，

在

良好的家教

培養下

，龔自珍少年成才。

他面對著

危機四伏的

形勢

，

主張革除弊政，抵制外國侵略，曾全力支援林則徐禁除鴉片。

但

很顯然

，他的一切主張和觀念，

對冥頑不靈的統治者

而言

，

都

太

超前了。

也正因此

，他

滿腹才華

難以施展，反而不停

被貶

，風塵僕僕地流落於江湖之間

。他

的愛國熱情極為赤誠，

那

三百

多

首

《己亥雜詩》，充滿了批判、呼喚、期望，聲聲

似訴，

集中反映著

他

殷殷切切的拳拳愛國情

。龔自珍

始終

沒有躋身高位，始終被排擠，被誤解，但他不氣餒，不放棄，他說

“

萬一禪關譁然破

，美人如玉劍如虹

”

，

滄海橫流，方見英雄本色，

龔自珍

不改初心，不忘使命

。他

的胸中道義，

文韜武略

，

絕不會因為一時坎坷

而

拋棄

。

鴉片戰爭爆發後，他

曾寫信給

江蘇巡撫

，想要辭去

教職

，

到上海從軍

，抗擊

英國入侵者

，

然而命不我與

，

他在

1841

年

秋，

因病

暴卒於

江蘇丹陽。

龔自珍平生的

苦澀，都

凝結在了一首

《

醜奴兒

》

中

：

“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縱橫，淚也縱橫，雙負簫心與劍名。春來

沒個

關心夢，自懺飄零，不信飄零，請看床頭金字經。

”

十五年

中一事無成，自己持之以恆的劍氣簫心，最終化為飄零浮萍，

心中的

苦悶悲憤可想而知。

用

《

醜奴兒

》

這個

詞牌，遠追辛棄疾的《

醜奴兒

》

，

把自嘲

自省

，更昇華到

了

對人生悲劇的總結。

龔自珍一生壯志難愁

，

可謂

“

一事無成

”

，他

煢煢孑立，在黑暗的世道

踽踽前行。

對這樣

的

孤獨的夜行者而言，

志同道合

的友人

是

最寶貴的慰藉。因此

，

當他最同氣連枝的朋友去世後，他悲痛不已，

一口氣

寫了三首《

秋心

》

七律

。其中第一

首

極為震撼人心。

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漠漠鬱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當腰。

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簫。

斗大明星爛無數，長天一月墜林梢。

《秋心》作於

1826

年，他第五次參加會試失敗，而好友謝階樹、陳沆、程同文等次第下世，心緒之惡，可能

是其生平所罕見

。在異樣的淒涼落寞中，作者

揮毫潑墨，以莊子、屈原

那

迷離

哀婉、

雄奇浪漫的藝術風格

為

本，

用

飄逸自由的筆法

熔鑄

成

工整的七言律詩

，

為亡友招魂。同時，

詩

中

作者也

自傷淪落，表達了由理想幻滅帶來

的

痛苦，但

也表現了

對

殘存希望的

執著。

作者開篇

即點出

詩的主題

“

秋心

”

。秋心

有

自然層面

和精神層面

兩個內涵

。

首先

，

秋心

意味著秋天到來的不可阻擋之勢

；

其次，

它蘊含了

作者感秋傷

時

，思友

憐

己的情感。

“

如復

如

”

的

句式，往返曲折，

有助於

增強情感

力度。

“

海

”

和

“

潮

”

兩字

，把

較為抽象

的

秋心概念

實體化，這兩個喻體

都

是澎湃洶湧、汪洋浩瀚的，

充分突出了

作者情感的強度

和

秋天

襲來

的排奡之勢。

古人

評價人的文風，

有

“

蘇海韓潮

”

的

說法

，

蘇軾文

章

如海，浩瀚無垠，汪洋恣肆，韓愈文如潮，猛浪滔天，白雪

堆

煙

，一

強調體量的宏大和崇高，一強調氣勢的壯美和雄偉。

而

龔自珍

筆下的秋心

兼具

這兩個特點，其

內涵

十分豐富。

後一句，

一個

“

但有

”

，力可扛鼎

，形勢突轉。

秋天

已統治世界，萬籟皆

秋

，萬物皆秋，但唯獨秋魂不可招。亡友

的

英魂，

在

這莽莽蒼蒼的秋天，卻無處

尋覓

。

“

秋

”

字

與

上一句

“

秋心

”

重複，

再度強調秋這一

特殊

時節對人

心情

的感蕩作用。招魂

，

起自

先秦

楚地。屈原曾有

《九歌》組

詩

，

其中有招楚國

戰士

的亡靈的詩歌，

後來屈原

去世，相傳他的弟子宋玉也曾寫《

招魂

》

以

悼念屈原。這一文學傳統

，

飽含了愛國之情和

思友之

情，在本詩中，這一秋魂，無疑既有對友人的懷念，

也有對

國家的憂慮，還暗含

對

自己身世的傷悼。

第二聯，

用屈原

“

香草美人

”

的

比興

藝術，

象徵

自己和友人的品格。

“

漠漠

”

，

是連綿、茫茫無盡之

意

，用來形容鬱金香，雖然淡遠，但無處不在的

香氣

，如空氣

圍繞

在人身邊

。

香草在

胳臂

上

環繞

，象徵著高潔的精神品格始終不離。

“

亭亭

”

，

是

直立

挺拔

之

意，

古玉佩

，其實就

如同

屈原佩戴的香草飾品。屈原

在《離騷》中

說，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在

個人的價值遭到

不公平

的社會的壓抑時，當自己的政治抱負難以實現

時

，屈原

堅持

自身的清高，保持貞

節

，龔自珍

詩中

表達的也是同樣的意思。香草

玉佩戴

於

臂上

腰間

，

就

意味著他一身浩氣

，清高品格從不動搖，

遠大理想至死

不渝。

第三聯

，

“

氣寒西北何人劍

，聲滿東南

幾處

簫

”

，其

意象又是龔自珍反覆

自詡

的劍簫精神。劍

，指向

國家，表達自己

報效國家

的決心和能力；簫，指向自身，表達

作者

潔身自愛，清高脫俗的品格和風骨。

在這聯

詩中，兩者實際上是互文的。

東南

、西北

不需要

膠柱鼓瑟地理解，完全可以視為全國各地都

危機四伏

，也都有仁人志士

，

有自己的同道

在

奮起吶喊

。

但

西北

和東南也絕不是泛泛而

談

。

清朝學者

格外重視西北

歷史地理

，因為這涉及到邊疆民族

領土

問題，特別是

中俄

的外交。

龔自珍

的好友，本詩悼念的物件之一

程同文，

精通西北史地

，而

龔自珍自己也一直想

“

絕域從軍

”，到

西北邊疆抗敵

守

土。

而東南

，

西方

一直虎視眈眈，

天朝上國

雖仍竭力閉

關

以保持自己的獨立地位，但鴉片

已經荼毒

整個東南

，

貿易順差已經逐漸轉為貿易逆差。

同時

，這一句

在

藝術上也有值得玩味

之處

。首先

，作者調整

習慣性的語序

，

正常的

順序是

“

何人劍氣寒西北

，幾處簫

聲

滿東南

”

，經過調整後

，

突出

了西北、東南兩個

方位，

同時也突出了

何人

、幾處

兩個

疑問詞。幾處

簫聲

便

“

滿

”

了東南

，

說明仁人志士大聲疾呼，但社會政治現實不容樂觀，

何人

，暗示無人，

既寫了

交遊零落，

人才凋零

，自己不受重用

的

痛苦，也委婉批評了國家

對

人才的

壓制

。

最後一聯

，作者繼續使用比興的手法收束全詩，意味深長。星

和

月顯然都

具有

象徵義

，

乍眼一看，星好像是褒義，實則

不然。

聯絡全詩

來

看，仁人志士雖然有，但總體而言是孤單無助的，所以肯定不是

“

斗大明星爛無數

”

，再

與本聯的

“

長天一月

墜林

梢

”

對照

，

月

墜，象徵著友人去世，

人才

凋亡，

則

明星是貶義，諷刺的是小人得志，在朝廷熠熠生輝，把

天空搞得烏煙瘴氣

，倒是真正

清輝灑地

的月亮，

也即作者

和友人這樣的志士，悄然無聲

地

墜入林間。

這聯詩含蓄委婉

地表

達

了懷才不遇

之情

，控訴社會不公

和

制度

落後

，

詩

的意境與

“

萬馬齊喑究可哀

”

非常相似

，都是昏黑暗淡的。

全詩

開篇奠定基調，孤獨無奈以及悲憤之情，交織駁雜

。

次聯

，

作者剖白心跡，表明自己的態度人格，說明在失望中還有希望，在黑暗的形勢中作者仍要奮起；既而第三聯，作者表達了對國家的憂慮和對友人的思念

。

最後

作者

又將前三聯承接起來

，結構非常完整，

“

斗大明星爛無數

”

，

對應第三聯，

表現國家形勢危急；

“

長天一月

”

，

對應第二聯，是作者和友人品格的象徵；

“

墜林梢

”

，

回扣第一聯，

首尾迴環

，再度哀悼友人的

去世

。

詩中的意象

，鬱金香、古玉佩、

寒冷

劍氣、

盈滿

簫聲、明星

無數

、墜林鉤月，

都

體現出一種

具有浪漫情懷

的

悲哀

，

意象

交錯縱橫，編織成一個

天馬馳騁

一般的藝術世界，光怪陸離

，

引人遐思。

從漢武帝到龔自珍

，鶴夢用三個多月的時間，與大家分享了

中國古代詩歌史

上的許多動人瞬間，不知道大家有什麼感觸呢~歡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