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來都來了

文 /美亞

偉大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斷言，鰻魚是從淤泥里長出來的，是自生動物。

亞里士多德逝後2000多年，鰻魚依然是自然科學界的一個謎，因為它的存在看起來，和現代文明與科技的認知全然相悖。

19歲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的里亞斯特的海邊，解剖了400多條鰻魚，始終沒有找到鰻魚的生殖器。

1904年，哥本哈根的植物學家約翰內斯。施密特也鰻魚上頭了，接過這個未解之謎。為此他航海溯源了19年，中間爆發的一戰也沒有阻隔他的決心。終於在1923年，他確認了鰻魚來自兩性繁殖，人有爹有媽。

為什麼人類要花那麼長時間才能得到答案？

因為鰻魚的生命歷程太特殊了，沒有人能想到，鰻魚會從馬尾藻海里面出發，花3—5年時間，穿越幾千公里的大西洋，莫名其妙地擇一處淡水安居，最後又每天遊50公里，回到馬尾藻海繁殖，之後便死去了。

而且，在生命的每一個階段，它們的形態都長得不一樣。

它們在馬尾藻海出生後，會變成一個像柳樹葉子的透明體；到達歐洲海岸時變成玻璃鰻；他們繼續往淡水河流進發，就變成了黃鰻，也就是被人類在淤泥裡見到的樣子，還沒有長出生殖器的生命階段。

它們決定繁殖時才會變成擁有生殖器的銀鰻，以幾千米的深度，游回馬尾藻海，而那時的人類，很難捕捉到這個深度，也無法把黃鰻和銀鰻聯絡起來。

我看完這本《鰻魚的旅行》之後，覺得很有意思，如果有一個更高等生物研究人類的話，或許也會覺得匪夷所思。

人的一生為什麼跋山涉川，櫛風沐雨，最後再落葉歸根？

就像最後成功追蹤到鰻魚的約翰內斯。施密特，他是嘉士伯啤酒老闆的女婿，可盡享榮華。山行海宿之時，他是否有一刻的自我懷疑？懷疑這一切的意義，懷疑鰻魚的謎底，像地球一樣，沒有盡頭，只有原點。

人生生死之間的意義是什麼？

人會表達，所以施密特可能會告訴你，這個過程很有趣，科學精神有價值，就跟其他人類一樣，有自己充沛的行事理由。

我想，如果鰻魚會說話，可能也會告訴你，那麼多溪流沼澤之後選擇棲息地的原因，以及是造物主召喚它們，完成了鰻魚艱辛的使命。

還有一點，我們也和鰻魚一樣，就是在我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們的面貌迥異，即便我們作為客體來觀察自己，可能也無從辨認。

前兩天跟一個朋友聊到小學，年代久遠，我唯獨牢牢記得小學的唯一一件事。

我小時候是一個內向羞澀的孩子，但作文寫得還不錯。有一天我的語文老師拿著我的一篇作文走到我的座位，讓我拿格子紙謄寫一下。

我還記得那篇作文題是《我的弟弟》，大約是用《優秀作文精選》的語調，完成了對我表弟的臨摹。

老師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要幫我投稿。

我當時的心理活動是，「我的天哪，要謄寫那麼多字！」

在我無限的拖延中，這件事情被語文老師淡忘了，我也心照不宣地沒再提起。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我一個知情者，我沒敢告訴父母，也不好意思告訴同學。

跟朋友聊完之後，我仔細地想了一下這件事。雖然我從初中開始，作文開始拿獎，但是如果在我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就有一篇文章發表，可能我的人生軌跡會完全改變。

如果我的性格再外向堅韌一些，就絕不會錯失這一種可能性。

可是，八九歲的我和三十六的我，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我沒有辦法獲得她童年的快樂；她也沒有辦法擁有我的價值觀與意志力。

二十幾歲的我，和現在也判若兩人，有時候覺得馮唐的「腫脹」二字還挺貼切，「腫脹」大概就是青春的炎症，無傷大體，但總有些橫衝直撞的病徵，比如沒有什麼具體的野心，就是很想往外走；比如很享受情感的稜角，越鋒利越好。

這種病大部分有自限性，最後都能痊癒。

現在我36歲了，出了第三本書《來都來了》。

說到正題了，但說到正題並不是為了說到正題，而是這個正題的整個過程，可能就是我36歲狀態的一種典型。

對於這本書，我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意興闌珊，定稿我並不知情，因為我知道它大概什麼樣，都是寫過的內容，公號的文集；起書名時，編輯提了幾個很high很勵志的名字，我說不如叫「來都來了」吧。

書出來了，我沒有第一時間發公號，因為我不知道要寫什麼，來自薦一本二次加熱過的書，你們都看過了不是嗎？

全程使了點兒勁的，一是封面拍攝。再怎麼樣，也沒必要為難自己的美貌吧。

二是親手簽了6000個簽名，簽到腱鞘炎當場發作。我堅持要求定位到簽署日期，並且隨機在扉頁上寫了三篇日記。

我覺得這是有必要的有意思的，因為這是我們彼此平行宇宙的錯位連線點。

前段時間看到有人分析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說為什麼建立在性壓抑之上的心理學理論能得到認同，因為弗洛伊德所在的年代，性壓抑本身是一個社會問題；「追求快樂」的治療方針，也是社會剛需。

我覺得很有意思，於是去查了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提出「追求優越感」治療方針的前後國際大事記。

1914年，一戰爆發，阿德勒1911年提出的這個方向，也許正是整個社會的心理狀態吧——歐洲兩次工業革命之後，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但人們想要更多的東西以證強大。

這些年，維也納心理診療最後一傑，維克多弗。蘭克爾的「追求意義」備受推崇，或許是因為後現代的人類發現，快樂是廉價的易逝的空虛的，優越感是無盡的或者是徒勞的，而只有「意義」，才能給自己的生活賦予一點意義。

我覺得同時很像我、或者很多人人生的三個階段。小時候追求的是單純的快樂；二十幾歲要的是優越感，無論是在世俗成功或者情感上；現在，可能更需要的是意義。

追求意義很抽象很概念，如果要我形容的話，好像一個船錨，可以錨定在新鮮的孤島或者喧囂的碼頭，無論那個地方是什麼樣的，重要的是，可以吸引你結束漂泊，下船走走和探索。

那可能是矢志終生的一個地方，再也不走，也可能是很多地方，但人需要這些地方。

我知道我這樣消極面對這本書的出版，是不對的，我並不是否定了自我的價值，而是我在這座島上徜徉太久，一草一木的數量與弧度爛如指掌，有一種無法客觀的倦怠與刻薄。

我在不斷地找新地方。

但，有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這本《來都來了》，或許也可以成為你片刻的意義之島，儘管你曾經踏足過。

反正，來都來了，捧個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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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亞在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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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宣告，侵權必究】

作者介紹：

美亞，不裝、不矯情、不心靈雞湯的優質女作家。人和腦子都漂亮，放心老去的已婚育少女。心理諮詢師，“單身力”理念創始人。《南都週刊》香港特約撰稿人。

《時尚COSMO》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