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墮胎，價值觀差異更可怕，從3個層面解讀《白象似的群山》

印度白象是什麼意思

說到美國作家海明威，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老人與海》，而熟讀其作品的讀者卻打心眼裡認為，《白象似的群山》才是最經典的那一篇。

小說講述的是，一個美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西班牙北部的火車站候車期間，關於“墮胎”一事的爭論。但是，1500字左右的篇幅裡，沒有一個字提及“墮胎”，而讀者卻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墮胎事件引發的無奈、緊張、失落和困惑。

小說自1927年問世以來，被世界各地無數讀者追捧閱讀，也被不少文學愛好者多方位解讀，力求挖掘出其中的藝術之美和文學力量。

有文學家坦言，讀海明威的小說，就是一個解密的過程，看似平實、簡潔的語言背後蘊藏著豐富的內涵。

今天，我們抽絲剝繭，從三個層面解讀《白象似的群山》，深入挖掘男女主人公重複、庸常的對話中隱含的價值觀差異，供生活在今天的我們正確看待感情。

一、表層：從“白象”到“啤酒”再到“飲料”，究竟是什麼讓這對男女顧左右而言它？

小說一開始從河谷、群山、車站一直寫到房屋、酒吧和門簾，100多字的景物描寫，將故事背景限定在山底站臺上的一個酒吧裡。

接著從對話開始講故事：

“咱們喝點什麼呢？”姑娘問。

“天熱得很。”男人說。

“咱們喝啤酒吧。”

“Dos cervezas。”男人對著門簾裡面說。

簡單的4句話，男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女孩的提問置若罔聞、甚至有些不耐煩。女孩則顯得有些主動，直接提議喝啤酒，男人又一副順其自然的樣子。

海明威講故事從來不遵循“起承轉合”這一套，而是像攝影機鏡頭一樣，拍下一個個畫面，記錄一句句對話，剩下的留給讀者去體會。

接著女孩眺望遠山，再次主動搭話：

“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頭象。”男人把啤酒一飲而盡。

“你是不會見過。”

“我也許見到過的，”男人說，“光憑你說我不會見過，並不說明什麼問題。”

小說寫到這裡，讀者感覺男人和女孩可能是情侶，他們坐下來等車，一邊喝小酒，一邊閒聊，只是剛起頭，就意見不一。

一般情況下，情侶之間聊天到這個份上，就是要開始吵架了。

小說中的女孩卻沒有這麼做，而是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移到手中的酒上。

“這酒甜絲絲地像甘草。”姑娘說，一邊放下酒杯。

“樣樣東西都是如此。”

“是的，”姑娘說，“樣樣東西都甜絲絲地像甘草。特別是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東西，簡直像艾酒一樣。”

“喔，別說了。”

“是你先說起來的，”姑娘說，“我剛才倒覺得挺有趣。我剛才挺開心。”

沒想到，當兩人把話題轉向“酒”時，再一次出現了分歧，男人這次不是反駁，而是直接打斷了女孩的話。

這時候，讀者很明顯地感覺到這對情侶心裡藏著什麼不可言說的事情，他們實際上沒有多少心情觀群山，酌小酒。

海明威的小說，不像歐亨利，莫泊桑寫的那樣，時而有懸念，時而有轉折，他從始至終都是不動聲色，即便是有衝突，也不是說出來的，而是讀者感受到的。

小說內容進行到三分之一處，男人和女孩開始有情緒，對話中的分歧一次比一次明顯，他們按捺不住的心事就要浮出水面了。

兩個人究竟對什麼事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呢？

海明威寫作的高明，就是在不動聲色中激發起讀者的好奇心。

二：中層：手術暗指“墮胎”事件，矛盾預示情感危機

閱讀海明威的小說，之所以被戲稱為像“解密”，是因為他在寫作上遵循的是“冰山原則”，小說表面的文字，只顯示冰上的部分，而冰下有什麼，需要讀者思考、猜測以及想象。

當女孩再一次看向群山時，她的感受變了：

“這些山美極了，”她說，“看上去並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剛才只是說，透過樹木看去，山表面的顏色是白的。”

而男人直入主題，忍不住把心裡話說出來：

“那實在是一種非常簡便的手術，吉格，”男人說，“甚至算不上一個手術。”

姑娘注視著桌腿下的地面。

“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待在你身邊。他們只要注入空氣，然後一切都正常了。”

原來，兩人的心事就是這個“手術”，男人希望女孩去做，女孩則猶豫著，甚至抱著和男人完全相反的心思。

所以，他們一會兒說“群山”，一會兒說“啤酒”，一會兒又談及“飲料”，不過是沒話找話，或者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提及這個難以啟齒的話題。

小說到了這裡，讀者也猜出了男人要女孩做的是“墮胎”手術，但是海明威至始至終沒有明確說出來。

甚至，這對男女是什麼關係他也沒有點明，而這同樣是海明威寫作的厲害之處，他塑造的主人公，可以是所有社會人，他們的關係可以是任何一種讀者想象的關係。

你肯定會納悶，書中的女孩為什麼前後三次提到“白象”？而且把群山比喻為白象？

其實，“白象”在這裡是一個隱喻。

原意是說，古時候印度盛產大象，但白象很少見，就被當作珍寶，不勞動，只供養，因為開銷大，時間長了，白象就成了昂貴又無用的代名詞。

海明威在這篇小說中，把“群山”比喻為白象，用的是女孩的視角，這說明女孩對孩子的到來懷有期待，她眼中孩子是珍貴的、純潔的、美好的，而男人則相反，他認為孩子的到來是意外、是負擔。

所以，“白象”這個詞出現的恰如其分，女孩每提及一次，男人就反駁一次，他竭力勸說女孩去墮胎。

女孩呢，面對男人的勸說，不是看向桌腿，就是看向群山，或者乾脆岔開話題。

兩人在“墮胎”這件事上的矛盾，預示著他們的情感出現了危機。

但是，兩個人都在刻意迴避，好像“墮胎”就是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小說一開始，女孩是主動挑起話題的那一個，她表現出溫柔、遷就的樣子，而當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勸她墮胎時，她有些出離憤怒了。

先是連著說了四次“NO”，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你再說我可要尖聲叫了。”

俗話說，越是遮掩問題，它越容易暴露。從“白象似的群山”到“甜絲絲的茴香酒”，最終還是沒能掩飾過去兩人對“墮胎”這件事的爭論。

至於以後兩個人會怎麼樣，海明威用“留白”手法讓讀者自己去想象，但是當下這一刻，沒有達成共識的兩個人，感情的矛盾就預示著愛情的破滅。

三、深層：情感矛盾歸根結底是價值觀差異所致

《白象似的群山》是這樣結尾的，當男人和女孩沒法談下去的時候，男人站起來去取行李，等他回來，火車差不多剛好到站了。

“你覺得好些了嗎？”他問。

“我覺得好極了，”她說，“我又沒有什麼毛病囉。我覺得好極了。”

小說就這麼結束了。是不是有一種大跌眼鏡的感覺？這種意外，不是出乎意料的反轉，而是平靜到讓人覺得莫不是看了一個假小說？

但是，回頭一咂摸，你不得不一邊佩服海明威，一邊感慨：這樣的小說“夠現實”。

說到底，我們自己的生活何嘗不是這樣？

一直以來，不是每件事都能爭論出一個結果出來的。

但是，爭論可以沒有結果，卻不會毫無意義。

男人和女孩在這場爭論中的每一句話，都反映出二人迥異的價值觀。

1.男人主張“墮胎”的背後，是對責任的逃避，是對未來的迷茫

他一直把墮胎手術說的輕鬆、簡單，就是在打消女孩的顧慮，希望她去做，在男人的心中，他只關心一件事：

“因為使我們煩心的就只有眼下這一件事兒，使我們一直不開心的就只有這一件事兒。”

但是，在他的勸說下，當女孩開始動搖並問他：

“如果我去做手術，你就再不會心煩了？”

他又表現出不確定，他不希望女孩是在自己的壓力下去做，他說：

“如果你不想做手術，我並不硬要你去做。我甘心情願承受到底，如果這對你很重要的話。”

男人一面強硬，一面猶疑，在兩人的感情中，他只想享受，不想被束縛，不想擔責任，也壓根不考慮未來。

“但我什麼人都不要，只要你一個。隨便什麼別的人我都不要。”

他不但不想承擔讓女孩懷孕的責任，甚至連墮胎的責任也想推開，好像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這句話更是赤裸裸地揭示出他的虛偽、殘酷和自私。

海明威把自己所處時代的人們稱為“迷惘”的一代，小說中男主人公的表現充分證實了這一點，這種迷惘，表現在生活中就是縱情享樂、缺乏歸屬感，表現在情感上就是逃避家庭和社會的責任。

2.女人迴避“墮胎”的背後，是對愛情的渴望，是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女人迴避去“墮胎”，與其說她是不想拿掉孩子，不如說她對兩人的愛情沒有信心。

當男人勸說她做手術時，她不關心是否複雜，是否危險，只是問他：

“如果我去做了，你會高興、事情又會像從前那樣、你會愛我——是嗎？”

一段感情中，越是愛的多的一方，越容易妥協。

《白象似的群山》這部小說中，很明顯，女孩更愛男人，更在乎對方的感受。

“那我就決定去做。因為我對自己毫不在乎。”

她在這段感情中，不是單純享受，她還想到了兩人的未來，當男人勸她墮胎時，她說：

“那以後咱們怎麼辦？”

她懷念兩人過去的日子，她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以前快樂的時光。

最後，當她看到男人要求她“墮胎”的決心後，對他的感情也從死心變成了絕望。

“我們本來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又一天過去，我們越來越不可能過上舒心的日子了。”

在小說中，女孩對現實和未來也表現出“迷惘”的一面，但是，女孩的迷惘還有的救，因為她已經開始關注自我，關注兩性關係，關注他們的未來。

3.男人和女孩的矛盾，表面看是由“墮胎”引起，實際上體現的是價值觀差異。

墮胎可怕？還是價值觀差異可怕？

《白象似的群山》中，對於“墮胎”這件事，男人視如猛獸，一直驅趕它，女孩心嚮往之，卻也迴避它，看似態度不同，實則體現的是價值觀差異。

男人一面強勢要求墮胎，一面徵求意見，猶疑不定；女孩一面順從，一面反抗，欲言又止。

男人的認知始終侷限在“墮胎”這件事情上，他認為那不過是個小手術，一直在為自己的“自私”尋找各種理由和藉口。

女孩討厭男人提及手術的簡單，從她一再的追問，可以看出這個手術“做不做”對她很重要，直接關係到她的感情與人生抉擇。

她比男人看的遠也看得深，當男人囿於“手術”時，她已經開始反省他們過去的生活，並且對未來充滿擔憂。

她想要生下孩子，承擔這份責任，但是身邊的男人、周遭的環境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有所行動。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在美國，依然是男權當道，女孩儘管嚮往自由美好的生活，卻沒有獨立自主的勇氣，某種程度上還在依附男權，她沒有勇氣承擔失去男主人公的後果。

這是那個時代對渴望愛情、嚮往美好自由生活女性的辜負。

所以，男女主人公針對“墮胎”的爭論不疾而終，海明威用“零度結尾”留給讀者自己去想象。

四、《白象似的群山》帶給我們的現實思考

《白象似的群山》講述的故事發生在大約100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青年，在海明威口中是“迷惘的一代”，小說中的男人和女孩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表現出退縮、膽怯和不願承擔責任的一面，也表現出渴望自由、嚮往美好生活的一面。

100年後的今天，我們見證了最好的時代：物質優越，生活便利，科技騰飛，卻也處在最壞的時代：物慾橫流，人心浮躁，精神匱乏。

每一代人都有對未來迷惘的時候，這種迷惘，表現在情感上，大同小異。

100年前，海明威小說中這對男女遭遇的困境，今天的我們，同樣會遇到。

男女相愛，司空見慣。

情難自禁，有了愛情的結晶，或意料之外，或情理之中。

遇到像小說中這樣的渣男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今天和過去唯一不同的是，男女平等。

女孩子在感情中，可以擁有和男性一樣的權利。

對於《白象似的群山》中這樣的窘境，自立自強的女孩子，可以一腳踹開這個自私懦弱的男人，要麼處理掉孩子，像鄰居阿姐，要麼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像歌手那英。

有人說：愛情裡，動物性讓兩個人越走越近，而人性讓兩個人越走越遠。

深以為然。

小說中的男女，屈服於環境壓力，沒有信心和勇氣正視情感、面對未來，人性漸漸扭曲。

文學作品供藝術賞析的同時，最重要的作用是喚醒大眾，海明威所著《白象似的群山》內容簡潔、意蘊深刻。

上個世紀，在戰爭中迷惘的一代，男性掌握著情感的主動權，傷害女性而不自知，女性則將自己的價值建立在男人的關愛上，走不出情感的漩渦。

而今天的我們，無論男女，都有理由自信、自立、自強、自尊、自愛，完全可以在當年的文學作品中汲取養分，培養正確的三觀，有效處理情感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