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遊戲

短篇——《可待吾歸》

由 何須在乎長短 發表于 遊戲2021-06-18

簡介少年已經記不清初次見到小桃的樣子了,只記得那時他遠遠地看到村口一株大桃樹,四月芳菲,桃花正開得爛漫,一派粉色旖旎

迴旋飛刀怎麼折

短篇——《可待吾歸》

少年已經記不清初次見到小桃的樣子了,只記得那時他遠遠地看到村口一株大桃樹,四月芳菲,桃花正開得爛漫,一派粉色旖旎。有個窄袖羅裙的少女仰著頭痴痴的看,他走過去問此處可是金寶村,少女不情願地回過神來,憤憤地應了聲是,扭頭便進了屋。他一人愣在樹下淋了會兒桃花雨,才反應過來終於找對了地方,遂卸下包袱佩劍,留下了十年光陰。

小桃卻記得清楚。那年雨水少,門前的老桃花開的特別紅火,她揀了個大太陽的日子去數花骨朵。老桃年歲太大,一根樹叉上的花骨朵就夠數上一兩個時辰。

早春料峭,山光卻還明媚,小桃手搭涼棚,半遮著從枝椏縫隙漏下來的陽光。數到兩百一十三,身後響起個陌生少年的聲音:請問,此處可是金寶村?話音未落,一陣風惹得桃枝亂顫。小桃一晃神,再找不著先前數著的那朵了,心裡氣得很,回頭瞪去,只看到個削瘦白淨的少年。星目劍眉,青布束髮,臉上天然地掛著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合身的寬袍大褂,像是偷了家裡大人的衣裳,用一根細帶硬束出了腰。背倒是挺得筆直,身後一把銀鐵鑄劍泛著冷光,險些高過了他的個頭。

被這麼一擾,今日的花骨朵怕是數不清了,好在粗粗算來,比去年是多了不少的。小桃心裡盤算著,夠做些桃花餅桃花膏留著,等夏天一到,再挑些個大紅透的果子,去鎮上換些好玩意兒,去年做的桃紅胭脂,鎮上的女孩兒們都愛,今年再多買一點價錢。

小桃臉上沒好顏色,草草答了聲是,不再做招呼,像往常一樣回屋睏覺去了。只是小桃想不到,這一次醒來,再不是從前一個人的山中歲月。

第二天小桃清晨出門汲水,看到少年拾了些桃枝稻草就睡在屋角簷下,枕著包袱,蓋了件冬日穿的棉袍。小桃嚇了一跳,這少年在窗下睡了一宿,自己竟毫不知情。

她推醒少年,“你是何人,可也是來後山尋寶的?”

“我來屠龍。”

“屠龍還不是為了龍守著的寶貝?”

“我只屠龍,不求寶。”

“那你屠龍做什麼?”

“做英雄。”

“什麼英雄?”

“天下人的英雄。”

小桃記得少年說話時的眼睛閃亮,明月大江,西風烈馬,都不如這般豪氣得荒唐。

小桃極喜歡那兩顆晶亮的眸子,喜歡少年大言不慚時認真的樣子。小桃數花骨朵數得累了,就喜歡逗少年說這些話解悶,看他桀驁不馴,意氣江湖,還真像個有模有樣的少俠。

“你學劍做什麼?”“屠龍。”

“你耍的什麼劍?”“在我手便是寶劍。”

“你每日練功不累的麼?”“做英雄自是要吃苦的。”

“你什麼時候去屠龍?”“劍法需再精進些。”

“你不怕龍吃了你!”“手裡有劍,便不怕。”

後來每當天朗氣清,小桃搬個木凳靠著門邊兒,邊吃桃邊看著屋前少年流水行雲一般練劍的身影,心裡就滿是歡喜。原來多個人做伴兒是這般好,日子也可以過的這般快。

金寶村其實並無村,只有一株大桃樹,伴天地玄黃,日月輪轉,經歷歷洪荒。四月初一開花,八月三十結果,千年未變。桃樹下只小桃一戶人家,戶只一口,小桃無爹孃,無師長,無兄弟姊妹,無故交新友。打記事起就一人與老桃作伴,與他敘話聊天,打趣逗笑,卻也從不覺得寂寞。

小桃不知誰教的自己言語習字,做飯洗衣似也是生來便懂,小桃沒覺得有何不妥,更不值得為此勞神。每日只是稀裡糊塗地照顧老桃,偶爾除草澆水,隨意修枝裁葉。吃穿用度都是老桃給的,每幾個月便用竹籃盛著桃花糕桃花胭脂桃子果脯去到三十里外鎮上換些衣衫口糧。

屋後密林山腰,是世代華嚴聖境,人畜不犯。相傳黃金綿延寶物盈溢,又有失傳兵書,武學至典,得之廟堂功名,江湖呼嘯,興國滅世,亦法亦邪。故世人常尋金寶村,至者甚少,入山者無幾,無一生還。

於是天下盛傳此地有神獸庇佑,多言之為龍。

少年留下後,花了幾日在院外搭了個簡棚。也不多叨擾小桃,平日除練劍外再無他事。若是打了野味回來,也掛些野兔鹿肉在小桃門口,權當是為佔了小院一角付的租子。小桃也不道謝,炒熟了盛一碗端去給少年,給他添些鹹淡滋味。

我管我的桃兒,你練你的劍,各司其職,比鄰而居,日子相安無事。

後來少年每每回想起這段時月,深覺當時一草一木都是好的,卻只誤做了尋常。

有一年暮春淺夜,只饒剩零星雨點,細風也大約住了,一絲一絲的雲朵懶散地擋著清涼的月色,少年凌厲的步子踩著老桃根下的土地。少年記得多年前給他這把劍的人說,“劍生涼夜,月華霜清最宜練劍”。因此他格外喜歡這般涼夜,星如豆,月如舟。小桃披了件外衣,在簾兒底下笑盈盈地看。這套劍招看了幾年,竟不覺的厭。

少年身上這件褂子是小桃前幾日用新制的桃花粉去鎮子上換來的。青白的顏色簇新的料子,隨著少年起承轉合的身影,好看得緊。

幾套招式過後,少年挺身迴旋,聚氣揮劍前指,一道寒光直射沒入老桃枝幹,只聽一聲悶響,老桃腰粗的一枝竟斷了。

“哎呀!”

小桃忙臉色登地變了,她跨出門檻,一個箭步撲過去,抬手附上斷了的樹幹,眼淚泉也似的噴出來。

“你好好練劍,傷他做甚,他是惹你了還是傷你了?你身上這身衣服還不是全靠老桃兒的?”

小桃心疼極了,卻什麼辦法都沒有,斷了的樹枝橫在地上,才含苞兒的粉紅骨朵零落一地,小桃委屈地蜷成一團,再不講話,只大顆大顆地掉起眼淚來。

少年愣在原地,眼前這哭得涕淚橫流的少女,讓他手足無措。他向前挪了幾步,蹲在被他砍斷的樹幹前,終究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又何嘗不心疼。

他只是沒想能揮出這樣的劍氣。

這是他枕頭底下,那本翻爛的劍譜的最後一招。

少女抽泣得身體像是月色下最細的一枝簍蒿,少年放下劍,也用手附上斷痕,低聲念道:

“抱歉,傷了你。”

也不知哭了多少時辰,少年就垂著頭默默蹲在一旁,也不敢出聲。剛剛練成最後一式,他也得意不起來,屠靈獸,揚名江湖,他也覺得無甚興致。眼前這斷了的木頭,才是緊要命的事兒。

小桃哭累了,就把腦袋歪著藏在雙臂裡,吸著鼻子,不知想著什麼。又一會兒,她忽然揀起地上寶劍,暮地向少年砍去。少年全無預料,下意識閃身避讓。小桃劍揮得毫沒章法,卻硬不罷休。少年略略讓了幾下便不再動,硬吃了一劍。

頓時血流,紅了衣袖。

“老桃手臂斷了,也不知多少年能長出條新的,我只傷你手臂一條口子,說來還是你賺了。”

少年愣了愣,少女眼中滿是風雪,與其說恨意,倒不如說一股子淒涼。彷彿拼盡了力氣,只為著親手寫一個悲傷的結局。

少年只覺得袖口溼溼涼涼,心口也溼溼涼涼。也不知道疼。他認真想了想,他自是願意劃個七條八條口子讓小桃消氣,皮外傷對練武之人總是沒甚要緊。只是,眼前這人,他堪堪地放在心尖上,自己在她心裡卻不及一棵老桃樹的。

想著,心底的荒涼就氤氳開來。

想來,終是自己可笑。

他走過去,從小桃手裡摘下劍,扭身回屋。

少女看著少年的背影,她見慣了的囂張俠氣,彷彿在他深深淺淺的腳印裡,一點點凋零。

本來劍法練成,便要進山屠龍了。只是兇險難料,還是做萬全的準備為好。現如今手臂的傷雖不礙事,終究有些劍花翻著不靈便,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幾日。少年便安心養著傷。

春光依舊,少年在腦海中溫習劍決要領,日日瞧見園中央殘疾的老桃,便心中鬱郁,說不清的嫉恨。身後寶劍寒光,竟想把老桃的軀幹劈碎才痛快。

小桃這幾日很少露面,早出晚歸,不知在忙些什麼,話更不曾說上一句。照例送來的吃食,放在簷下也不聲響,待少年注意到多半已經涼了。他也不捨得扔,端進屋留著。

兩月餘,少年手臂痊癒。

決定上路那一天,老桃已經開到最盛。和他初來的那一日一般的芳菲燦爛,粉色旖旎。

那時樹下有個窄袖羅裙的少女仰著頭痴痴的看。他來問路,她不知為何便惱了。他留下來,但他覺得她是歡喜的。

他心裡亦是歡喜的。

有她看時,他總想把劍舞得更好看些。她問他為何要屠龍,他告訴她不為寶藏兵書,只為做個英雄。他獵野味時帶回來的野兔,她那般寶貝地養著。他拿小刀雕的小玩意兒,她一個一個排在窗沿上,整整齊齊的。她做的桃花膏那麼甜,應季的時候每天都有一碗。她不擦自己做的胭脂,兩頰也透著桃紅好看。

十年歲月,他長高了一截粗壯了幾分,可少女還是初見的樣子,連老桃,除了他劈下的那一枝,亦似初見。

他走時,卻不知她心裡是不是還恨著惱著自己。

前幾日就想找機會道別,看著簾內燭光裡蕩蕩的人影,他總也找不到叩門的勇氣。

今日行匧上身,終要走了。她似乎不在門內,想想也好,不然還能說些什麼呢。

他拆了簡棚,把大塊的木料都細細劈了,想著小桃還能用來當柴火。然後揀了一塊平整的,用劍刻了幾個字,掛在桃枝上,權當是留了書。

便進山尋龍。

屋後老山林密,遮天蔽日。山下燦爛春光分毫不見。起初還有林鳥被腳步驚飛,時鳴深澗,須臾飛禽走獸便都歸於寂。只能看到斜射下來得細細光線中塵土流霜,升騰翻飛。

忽然身後一陣風過,少年衣角直接被扯斷,鬢角險被裁了半截。他薄唇緊鎖,忙拔劍出鞘,舞出劍氣護著自己。除卻這不知所起的妖風並不見其他,少年絲毫不敢大意,只能賴著劍氣護身,飛速穿過。八面來風,響聲愈大,樹葉被風裹著每一片都似飛刀襲來又毫無規律,縱被劍氣擋掉大半,仍是免不了衣服被劃開幾個口子,邊緣氤著點兒血氣。少年倒不太吃痛,只是纏鬥實在費力,半個時辰不到額頭已滲出了細汗。少年盤算著這大概是個陣法,他不懂八卦術法也找不到陣眼,除了衝出去並無他法,只得加快腳力,向前飛走。

又多消一刻,才聽得風聲漸弱,葉刀也漸漸稀疏,才算勉過一劫。

少年略略歇了一會兒重新上路,只能更添小心。

後來又遇幾個峭壁手腳並用才得爬過,幾處困獸機關受點皮肉之苦方得脫身,又用劍劈了兩隻攔路虎,踩了繞人的溪藤葛蔓。星夜寒涼時,少年斂衣淺睡,待太陽出來再又上路,風塵僕僕前路茫茫,累了歇在樹尖,想想老桃樹下的年月。青鋒在手,也並不覺得如江湖傳言一般險惡,雖然腳邊常有白骨,心裡是穿過萬斧之浪的坦途。

再往山上走,轉過最後一個九曲回彎,再渡過最後一道凜冽深潭,依稀雲深之處,有個獨立山洞,幽光微微。

洞前,竟擋著一株巨大桃樹,落英繽紛。

少年晃神,心裡竟有點盼著樹下能坐著一位桃紅色的姑娘。想著想著,空氣和心一起溼潤起來。

洞中,應該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他相信巨龍近在咫尺,手中的劍已經嗜血,只等風起雲飛,利刃清霜任他馳騁。十年苦功周身修為,拼一個黃埃漫天,勝負孤本。

他想著這一役他必要取了神龍首級,那些頂瞧不上的寶藏便付之一炬,任由煙塵遮天蔽日,鳥獸哀鳴。他披一身的傷,精神抖擻地踏血歸來。

歸來,也再不入江湖。

他只為給自己個交待,天下人的英雄,怎比得上她眸子裡的光。

他本不太捨得劈開眼前這株桃樹,但一想到小桃為著一棵老桃硬是冷了自己數月,便有怒氣中生。更何況樹幹結結實實地堵了洞口,不斬斷實在難以入洞,遂運氣挽劍,十足十的力道劈了下去。

霎時桃樹轟然,花瓣紛然亂墜,整棵顫抖傾斜。少年再續一招,正是月夜當晚劈斷老桃那一招,正衝桃樹中心,雖是朗朗白晝,亦覺劍光逼人。桃樹終於招架不住,當腰截斷,結結實實折在地上,頓時枝椏委地,細蕊蒙塵。

少年略略退後幾步,待煙塵散去,依稀見地上伏著個纖小的身影。

少年手中寶劍哐鐺墜地,雷劈一樣地動彈不得,只定睛愣著,不敢向前一步。

只因這身形,他太過熟悉。

他見過這身影跳著跑著,倚著門框,挎著籃子,啃著桃子,卻沒見過這般安靜地奄奄一息。少年看得清她輕鎖的眉頭和唇邊的血跡,看得清殷紅的腰肢和進了灰的指甲,卻怎麼也看不清小桃的臉。

他不明白。

小桃意識到自己已顯出了真身,她實在想睜開眼睛再看看當年輕衫細劍的少年。她想著他冷得要命的臉現在會不會掛上一點兒表情,她心裡抱怨他怎麼還不衝過來抱抱她,她確乎覺得有點兒冷。

但是她沒能睜開眼。就像她最後也沒能阻止原本單薄的少年日漸強壯,沒能阻止他屠龍的征程。

當他一劍劈斷了老桃的枝幹,她便知道他劍已練成,即日便要啟程了。她只能尋個藉口讓他傷個十天半月,她有些要緊的事兒,需得做了。

小桃打出生那一天,日子便過得渾渾噩噩,只一件事記得清楚,便是守著村後深山裡一處石洞。每隔幾年總有江湖中人尋來此地,傳言洞裡是不得了的寶貝,其實洞裡的學問,連她也不大清楚。她精學奇門陣法,在山中佈下難過的關隘,倒也不用時時去守著。她的機關全借自然萬物,以風為刃以葉為刀,花香迷蹤,林子全是迷宮走法。凡是來人,即便沒有命喪暗器也斷不可能辨認來路,全身而退。少年縱然天資再高絕學加身,於八卦周易一竅不通,進山便是死路。

少年養傷日短,小桃只能緊著那些最要命的機關先撤了,留下些靠著機警武功能破解的。小桃知道作為守山之靈,自己必是那最後一關。化作桃樹那一刻,她心裡是有點奢望的。若是少年能念及老桃下閒夢落花的村中歲月,或許能放棄做大英雄的夢想。

少年揮劍用傷了老桃的招式擊中自己要害,小桃笑話自己,確是奢望了。

她想,他本要做屠龍的英雄,卻不知道這世上哪有龍,有的只是一腔少年意氣,磨不滅,屠不死。

她最終也不懂他的英雄夢。

他拼盡全力,也做不完的英雄夢。

少年墜地的寶劍再未拾起,他抱起少女柔軟的身體,他親手屠了龍,卻做不了她的英雄。

他回到山下,金寶村已消失無蹤,彷彿十年的歲月,竟是一場空夢。院牆,茅屋連同桃樹都已不再,只剩肅肅的風捲著地一地沙黃。

少年看到沙土裡露出一截木牌,上面是少年用劍刻的留書:可待吾歸。

Tags:小桃少年老桃桃樹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