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舊光影蒙太奇之三：山澗，溪流

南嶺山區四季多雲霧，全年三分之一的日子，都浸潤在溼漉漉的水墨山水裡。

上世紀七十年代，礦區植被豐茂，水土涵養好，山山嶺嶺的皺褶裡，遍佈大大小小的山澗和溪流。清澈碧透的潺潺流水，不僅把群山濯洗得漫山蔥綠、生機盎然，還讓山澗溪流繁衍出各種奇珍。

山上的植物斂聚起甘露，匯成汩汩細流，細流熱烈擁抱、一路歡歌，逐漸長大為山澗。澗水落差大，陡崖處往往形成跌水，崖底激出或大或小的碧潭，於是，每座青山綴起了串串水晶珠鏈，讓雄性的群山平添了幾分嫵媚。

在人跡罕至的山澗，水流甘冽清甜，澗底崖壁罅隙會有蠑螈、小鯢出沒，這些或紅或黑的精靈乖小萌態，最大也只到一掌長，靜好的光陰嬌慣出它們行動的遲緩。午時氣溫升高，它們會笨拙地扭著游出罅隙，伏在水底鵝卵石上享受溫暖。陽光穿過崖上的雜樹，撒了一潭斑駁光影，不仔細尋找，你根本看不到小精靈的存在。

空幽的山谷，只有水流輕吟著少女的戀歌，平穩而清純，歌的柔漫讓大山的清夢更加深幽厚重；只有峽谷間綻放的山花，聞歌感懷，動情得奼紫嫣紅。偶爾，數聲和鳴從潭底傳來，喇叭形的深潭水將和聲燜得異樣渾厚，嗡——嗡——低音號樣在谷間迴響，這就是棘胸蛙魅力十足的歌唱 。

棘胸蛙，棲息在南方山區的珍稀蛙種，礦區山裡人把棘胸蛙叫“蹦怪”，出了山就被山外人叫做了“石蛙”。“蹦怪”一直都是當地人餐桌上的珍餚，清燉是最好的做法，不放任何佐料，原汁原味端上來，甜香嫩滑，滋補養生。如今的“蹦怪”多是人工養殖，野生的尤為珍貴。只有涼爽靜謐的環境，加上潔淨甘冽的山泉水，才能養活“蹦怪”，即便是養殖出來的，那也是難得的美味！

要想尋得野生“蹦怪”，捕蛙人得冒巨大風險。聽內行介紹，捉“蹦怪”的行動要在夜裡進行，白天是捉不到的。黑夜來臨，捕蛙人頭戴礦帽，點亮礦燈，沿澗水上行，每逢跌水潭就躡手躡腳找個角落隱蔽好，關掉燈光等待。當人來暫息的蟲鳴漸起時，一聲蛙鳴如低音炮，驟然從潭底“竄”出水面，捕蛙人把準方位，突然開啟礦燈，光束撲向水底，一圈明亮就罩定了“蹦怪”。

這時最好要有兩人配合，一人控制燈光，另一人就下潭捕捉。光圈裡的“蹦怪”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嚇蒙了，又被刺目的亮光晃了眼，就暫時愣在那兒不動。老道的捕蛙人眼疾手快，捏住“蹦怪”前肢雙腋就塞入簍裡，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

但有時也會出狀況，“蹦怪”掙扎滑脫鑽入潭邊石罅，有些捕蛙人會跟蹤追擊，從罅縫裡霸蠻掏出“蹦怪”來，但多數捕蛙人不會這樣冒險行動。據說“蹦怪”常和毒蛇伴居一穴，曾有捕蛙人掏穴時被毒蛇咬死，因此鄉野流傳，毒蛇是“蹦怪”的保護神。

俗語道“蛇鼠一窩”，推測細想，這話是沒有道理的，蛇鼠又怎麼會成為同謀？天道註定它們世世代代不共戴天。因此，“蛇蛙同穴”的“蹦怪”，大概也是遭遇了老鼠的冤屈！鼠和蛙，說到底不過是毒蛇尋蹤追捕的獵物罷了。

但是，捕蛙人面對的危險確實無處不在，山澗中毒蛇毒蟲是其一，夜黑失足墜崖是其二。跌水崖壁一般沒有現成通道，必須徒手攀爬。崖壁上的縫隙會滲出鼻涕樣黏液，異常溼滑，再加還有青苔覆蓋，稍不謹慎就會滑落崖下，不死即傷。

唉，人間極致往往都藏在最險處。絕美勝景要險中求，奇珍異寶要險中求，罕味佳餚亦要險中求啊！

澗流到了山間平地，又匯聚為更寬的溪水，沒有山崖逼窄的拘束，水流就少了些許山澗中的蠻橫之氣，變得溫婉柔情起來。淺淺水流，綢緞般漫過溪中大小錯雜的鵝卵石，石上掛著的綠絲水草，在水中夢幻般柔柔舞蹈，如煙霧，似流雲。

溪水，是我兒時的天堂樂園。在暖和的天氣裡，常常跟幾個小夥伴跑來溪流邊，赤腳下到水裡，輕輕翻開鵝卵石，石頭下面就藏著我們的驚喜。運氣好的話，翻開幾塊石頭，就能找到一隻或幾隻大小不一的山螃蟹。捉這些“橫行公子”有講究，一定要逆水而上，這樣翻石頭就不容易驚動它們。

秋季翻開鵝卵石捉蟹時，會遇到比較大的母蟹，在它腹部有塊圓形的皮兜，兜裡往往躲著許多的小仔蟹。這些仔蟹殼是軟的，白色透明，那時不懂什麼叫生態平衡，一旦抓到帶仔的母蟹，小夥伴就像過節，大家把這些仔蟹都均分生吃了。直到現在，生仔蟹淡淡的鹹鮮味還留在我味蕾的記憶裡！

天開始變涼時，山螃蟹躲進了溪岸邊的泥洞裡，想要抓到它們就得換個新玩法了。扯一根狗尾巴草，擼掉尾巴毛，再繫個活蟲子，像螞蚱、蜻蜓什麼的都可以，然後把這個活餌緩緩杵進泥洞，感覺捏著的草有動靜時就猛地往外一拽，一隻大螯緊夾著狗尾巴草的肥蟹，就被帶出泥洞落在爛泥裡翻滾掙扎。

溪水成潭且比較深的地方，會有各種各樣的野魚遊動，最多的是一種鱗片閃著金屬光澤，有著藍白紋的小花魚。魚的美麗誘惑了小夥伴，於是，大家找來大頭針，彎成魚鉤樣，用棉紗線拴住大頭針魚鉤，掛上活蚯蚓，然後直接把線拋到有花魚的深水裡。可惜溪水太清，往往人還沒靠近就被魚發現了，花魚電閃樣遠遠竄到潭的另一頭！

魚自然是不會上鉤，而小夥伴追著小花魚下釣的熱情卻半分不減少，直到太陽落山、大人喊“吃飯”的呼喚聲此起彼伏才罷手。

人生短暫，最懷念的是童年時光。童趣帶來的快樂，是世間最純淨的快樂，是因為快樂而快樂！

行走天地間，有追求的人都渴望將任何事都做到極致，因而一路上就有了太多的負重感。為了輕裝前行，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個思路、換種活法，像孩子一樣的簡單純淨？如果拋開執念，少些慾望，不必苛求野生“蹦怪”的罕有，而是像小夥伴釣魚，得趣開心即可。這樣，你就找回了遠逝的童心，獲得至真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