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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由 人物 發表于 娛樂2021-05-21

簡介網路上流傳的PUA教程 圖源視覺中國愛的教育課程結束後,我到東莞和廣州找學員榮光和阿森,想看看他們之後的生活如何

昨晚被滿分了什麼意思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去年冬天,《人物》記者在深圳參加了一個為期7天的PUA線下訓練營,認識了十多位PUA學員,跟著他們上課、實踐,並在之後這一年繼續觀察他們的生活。我們想在一個更長的時間維度裡去看,這些課程怎麼影響了他們之後的人生,他們苦苦追求卻仍不可得的、失落的、恐懼的都是什麼。

在PUA的實施中,我們曾看到受害的女性,她們的資料被洩露分享,人格被打壓,情感被拆毀。也會看到那些因為掌握技巧、欺騙了諸多女性的男性。但還有一個被隱蔽的群體,就是那些為了解決婚戀問題,為這門技術買單的底層男青年。他們成為了PUA團隊狩獵的目標。

他們往往出身底層,未經過愛的教育,盲信這門技術,會傾其所有、一次次為它買單。有人及時看到它的虛妄,有人仍處在遮蔽之中,在自卑與渴望中煎熬。但他們不僅是數字,還是一個個具體的人。

文|

羅婷

編輯|

糖槭

錯覺

從沒想過,高大上的朋友圈照片也許是這樣生產出來的——在大眾點評團購模擬機艙體驗的套餐,本來是半小時的單人套餐,但擠下了11個人。大家輪流穿飛行員制服在機艙裡拍照,掐著表,每人2分鐘,人均花費29塊。去威尼斯酒店的餐廳點一小份下午茶,基本只拍不吃,人均36塊。定一間五星級酒店的房間,穿同一件浴袍拍照,人均100出頭。堪稱共享經濟範本。

有了飛機,還要有遊艇。深圳大鵬新區的海邊,遊艇出海收費2200塊一小時。11個人分攤。跟船長說不用開太遠,到能拍到完整海面的地方就可以停了,大家開始自拍和互拍。船長看到這群客人,覺得新鮮。畢竟這裡的常客都是深圳新貴,他們來海邊是為了放空,常常一儲值就是好幾萬。

把照片修好,傳到某款交友軟體,開始和姑娘們匹配。不斷有匹配成功的提示音響起來。站在深圳冬天的街頭,20歲的阿森眼神無法從手機螢幕移開,語氣裡有了無法抑制的快樂:「哎呀,都撩不過來了。」

阿森從廣州的城中村來。身高一米六左右,微胖,長著一張稚氣的圓臉,普通話說得磕磕絆絆的。在村裡一棵大榕樹底下,他有個小小的炒麵攤,賣炒河粉、炒米飯、炒泡麵。火大,味兒重。小攤後面就是麻將館和檯球廳。夜晚,在附近打工的少年們下了班,像群鳥一樣在臺球桌附近聚集起來,又很快四散,互相吆喝著去喝酒。

說是小攤,其實就是三輪車上放個液化氣罐,再架個爐子。每天中午開始備菜,買好粉面肉蛋蔬菜,切碎,備好調料,要花3個小時。晚上6點出攤到凌晨2點收攤,要再足足站上8個小時,每天風雨無阻。一碗麵7塊錢,刨開所有開支,能掙一塊五毛錢。

再早一些,他從廣西欽州老家到廣州,一直在餐廳後廚忙活,日子辛苦又單調,沒有姑娘會認真看他一眼。他也膽怯,坐在姑娘對面,很難有勇氣直視對方。而現在,被幾十個姑娘們右滑,那是心儀的意思。對話方塊一個個跳出來,讓他覺得振奮和愉快。這是生活裡的金沙。

但這也來得昂貴。這一期名為「深圳計劃」的訓練營,是成都的PUA公司「浪跡情感」開設的課程。一共7天,收費14800元,授課內容包括形象改造、搭訕、聊天與約會技巧、夜場活動等。阿森只有4000塊錢,只能聽三天課。但這已經很多了,需要他炒2666碗炒粉,攢上兩個月。

第一次的街頭搭訕,阿森表現得很窘迫——總是貿然靠近一個姑娘,走到身邊猛地拍人家肩膀,把人家嚇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姑娘就跑掉了。他更手足無措了,不知道是該追上去,還是該停下來,只好愣在原地。導師就教他,最好走到人家前面,再回頭,再和人家說話。這樣能給她們安全感。從後面或者左右突然靠近,都是很嚇人的。

他動力十足,一次次試,但整個晚上下來,就要到了一個號碼,還是人家出於無奈給了,回去了,他並沒有透過這個號碼聯絡到誰。但他還是覺得獲得了許多。

第三天夜裡,是他能上課的最後幾個小時了。轉天一早,他就要回到炒粉攤去。當時學員們一起在深圳的Coco Park商圈搭訕,看著人慢慢少起來,街燈慢慢暗下去,一天就要結束了。阿森站在街邊,毫無預兆地哭了。

他告訴導師,捨不得回去,下次有錢了,一定再來。課程開始時導師幫他挑過一身衣服,黑白配色,藏肉顯瘦,他覺得很滿意,但他只能放在家裡。生活裡都是油煙和灰塵,他找不到機會穿上它們。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學員們在模擬機艙拍照 羅婷 攝

真相

好幾年前,初中畢業的阿森被老鄉帶到廣州,在飯店後廚做粵菜,一位朋友塞給他一本書,叫《迷男方法》,對方說很靠譜。那是PUA行業祖師爺艾瑞克·馬可維克的作品。

阿森看得入迷,又上網搜到有一位叫老佟的導師在賣課,主題是教你如何迅速認識女孩子。中秋節特價298。他沒談過戀愛,心動,就買了。這就是浪跡公司的課程。上了線上課,他覺得「有些用」,又覺得「實踐才是真理」,經不過推銷的話術,狠狠心,花了4000塊試試線下課。

上課第一天,學員們的不同就顯露出來。

大多數人看起來都很生澀。他們從農村或小鎮來,很年輕,沒什麼戀愛經歷。11位學員裡,有7人的戀愛次數不超過2次。當著所有人被導師問到是否為處男時,他們會露出難為情的笑容。那時剛剛20歲的阿森希望透過課程的幫助交到女朋友。

14800元的學費是一筆鉅款。學員榮光是在螞蟻借唄上貸了10000元去上的課。車間操作工、海釣船員、保安、廚師……如果你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就能夠理解,為什麼在導師為他們挑了一身超過千元的新衣時,有些人遲遲下不去手付錢。

但還有那麼三四個人,明顯更有經濟實力。有一位男士剛從美國回來。另一位在廣東開培訓機構,情感經驗豐富,宣稱自己之前戀愛過11次。還有一位審計師,穿著體面,出手闊綽。他們希望在這裡實現情感自由,能學會某種技巧,從而掌控與女性的關係。當然,如果實現不了,來玩兒一下,見見新鮮事物,也不錯。

這七天的課程說起來簡單:先幫學員買衣服、做造型,接著拍照、修圖,發到朋友圈以及陌生人交友軟體。接下來,就要在軟體裡和海量的陌生女孩聊天,或從街邊搭訕,從中篩選可能的人。最後把她們約到酒吧喝酒,如有可能,爭取發生關係。

設計這一套流程的原理在於,許多人渴望關係,但又無法獲得關係。PUA導師們將這種困境的原因歸結為外在,比如衣著打扮。搭訕失敗了,也歸結為搭訕技術不成熟。這是痛點,但並非決定性原因。但當他們把痛點包裝成決定性原因,似乎就讓這件事變得可解決了,這套技術也好像變得不可替代。

導師鄧威給我演示過,他是怎麼同時和100個女生聊天的——在一個交友軟體上,鄧威給自己的搜狗輸入法設定了快捷輸入,敲三下九宮格里第一排的某個鍵,就出來一句話「小姐姐你好乖哦」,再敲三下另一個鍵,是另一句誇獎。哪個女孩回得快,更積極,他就跟進誰。

當我詢問快捷輸入的細節時,鄧威問我:「你這個也要寫進去,不會幹我吧?這個也顯得人太不走心了吧?」他建議,最好不要這麼寫,至少應該稍微美化一下,改成:「他們會根據每個女生的特點來誇獎對方,欣賞對方。」

課程最初都是從打造展示面開始。但很快,學員們的進度就開始分層——

網上聊天時,導師還可以幫學員編好每一句回覆,甚至幫他們聊天,抖個包袱、開個玩笑,也許可以把姑娘約出來。但一見面,一對一相處,姑娘們意識到貨不對板,這段關係就見光死了。

畢竟收了鉅額學費,導師們會再次幫忙約些姑娘出來。在酒吧裡你會明顯感覺到,有些男孩是第一次身處這種場合。他們坐在女孩們邊上,絞著手指頭,幾分鐘憋不出一句話。學員小馬試著約女生一起去上廁所——這在他們看來是一個「興趣測試」。女孩沒理他,因此整個晚上他都喪氣地耷拉著。

所謂「興趣測試」,是整個課程中反覆被提到的術語之一。大意就是,要不停測試姑娘對你的興趣。一起去上廁所,是一件她們只會和關係好的人一起做的事情。她若願意,就意味著對你有好感。你之後就可以進一步嘗試,諸如牽手、擁抱。

但那三四位從家境、經驗到談吐都更優越的學員,根本不需要生搬硬套這些理論。他們從見面、喝酒、牽手,層層上壘。導師需要做的只是為他們創造一個環境,因為熟悉和有底氣,他們在這個環境裡顯得更自如、放鬆。

第六天早晨,學員們聚在一塊兒,幾位男士已經談起前一夜的經歷。因為有女記者在場,他們想盡量剋制些,說話沒那麼直白,把發生關係稱為「滿分」。互問對方:昨晚你滿分了幾次?

在同一個空間裡,還坐著一些一言不發的失落者。他們沒有和任何姑娘說上話。還有幾位學員,已經放棄、提前離開了。他們給出的解釋是:「就算堅持到最後,感覺也沒什麼意思。」但你一定會感受到這句話背後的不甘。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網路上流傳的PUA教程 圖源視覺中國

愛的教育

課程結束後,我到東莞和廣州找學員榮光和阿森,想看看他們之後的生活如何。

榮光在東莞西郊的模具廠工作。要從市中心坐一個小時地鐵,再打車,才能到那片房屋低矮的廠區。這裡缺少秩序,大卡車橫衝直撞,塵土飛揚,行道樹沾滿灰塵。路邊檯球廳裡圍滿了男青年。榮光從月租300元的公寓裡搖晃著身體走了出來。深圳課程的第一天,他也是這樣搖晃著肩膀走路,頭歪著,眼睛斜視前方,被導師批評「太油了」,但到了鎮上,我終於找到原因——這裡所有的男青年都是這麼走路的。

榮光來自廣西桂林農村,爸媽在家務農。中專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廣東的大工廠,做了幾天覺得太辛苦,跑到小工廠開始做零件。工作七八年,他沒攢下錢,有一輛二手車,是借錢買的,一直在還貸。差了六七萬的債,但還是用螞蟻借唄借了錢去上課。

他一共談過兩次戀愛。第一次是和中專同學,他對對方的外形不算滿意,但還可以接受,他想著已經23歲了,不然將就一下,結婚算了。但她常常在公共交通上大聲說話,總是引人側目,說了幾次她也不改,他覺得無法忍受,因此分手了。榮光後來又愛上一個沐足會所的技師,雲南姑娘,她沒結婚,但有個孩子,他與自己鬥爭了很久,決定接受這個孩子。但姑娘又重新愛上了孩子的父親。他心都碎了,把PUA的課程視作一根救命稻草,報了名。他不熟悉PUA這個詞在網路世界的隱藏含義,他真真正正地想要透過課程找一個妻子。

在此之前,榮光沒有接受過情感教育。在家裡,爸媽經常吵架,吵得兇了,還會對打。問他,在他記憶裡,父親有沒有對母親做過任何一件讓人感動的事情,他說完全沒有。他有妹妹,但似乎也沒有從她那裡得到任何一點與女性相處的經驗。

他很容易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她們的很多舉動都會得到他的好感。他對每一個女孩都懷著結婚的願望,但基本都是被人拒絕。被拒絕了,也稀裡糊塗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有一次,女孩子說她不夠關心自己。他驚了,突然困惑,什麼叫關心?他以為每天下班之後努力找話題和姑娘聊幾句,就算關心。因為他父母就是那麼生活的。

要弄懂女孩們的心思,就像要求他在黑暗的大殿裡撿起一根針,再費勁也白搭。所以每回和我交談,他都會抓住機會問些問題,諸如:

「我想用一種快速的方法,促進兩個人的關係,最好能在三個月內結婚。有沒有呢?」

「怎麼才能看出來,這個女生是不是對男孩子有好感?」

要找到阿森工作的地方,同樣要經過一番折騰。在廣州黃村公交站下了車,就不能打車了,因為路很窄,只能走上一公里。路邊是另一個廣州,周圍都是握手樓,路面被挖得支離破碎,黑色的水管露出來。

在這裡,他的戀愛實踐是艱難的。阿森對一位光顧炒粉攤的姑娘心動過,但什麼都不敢說。擺攤兩三年,我是唯一一個特地去看他的女性。他送了一碗炒粉給我,旁邊的攤主也送來了一盤炸物。那天收攤後,他表達了感激:「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女的,其實我很有面子。」

幾年前,社會學家蔡玉萍和彭銦旎曾訪談過珠三角地區266位農民工。他們是阿森、榮光的老鄉、父輩與同輩。在城鄉不平等的宏大結構面前,他們同樣面對壓力和糾結。

但與上一代不同的是,這一代的年輕農村男性,經歷著一場新的集體試煉:女性資源逐漸減少,同時伴隨著的是獨立意志的覺醒,她們擺脫了身後的鄉村和婚約,獲得自由。而對多出來的這些男性而言,父輩既沒有給他們愛的教育,也沒有經驗和錢。在大都市裡,一切都要他們獨自應對。

在新書裡《男性妥協》裡,兩位作者寫到:「一方面他們受到強調經濟實力的都市成功男性話題體系的影響,而另一方面,他們不得不看清自己處於城市邊緣、並具有極為有限的經濟資源的現實。」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某PUA學員曾接受採訪 圖源《和陌生人說話》

PUA的接管

但後來,PUA接管了他們中一部分人的失落,也接管了他們一部分的錢。

阿森雖然比榮光小5歲,但他接觸PUA理論更早,受影響更深。他認為提升展示面就是在向世界提供一個更好版本的自己。深圳課程的第一天,做自我介紹時,他說自己在做餐飲創業。後來我提出想去他的餐廳找他,他推脫幾次,最終說出真相——並沒有什麼餐廳,他的創業就是在城中村擺攤。

這套說法很熟悉,這是課程裡教過的。浪跡公司的一位導師CT曾經講過,不管你做什麼工作,都要在後面加上「管理」二字。比如在廚房,就要叫「餐飲管理」。比如在印刷廠當工人,就叫「印刷管理」。

那是在武漢的一堂課上。導師CT還跟大家說,要提升自己的實力。但他所指的實力,居然是指衣服和髮型。他問大家:「是不是有人打壓你,說你裝逼?」底下坐著60多個人,有一半人舉手。CT教他們如何回擊:「他們是嫉妒。一個人不認可根本不重要。因為在成功的道路上,有很多人會不支援你。」

把「成功」偷換概念,變成穿衣服、做髮型。放在現實生活裡真的沒多少人會信。但是在這個教室裡,大家看起來都深信不疑。

後來採訪導師鄧威,他還對為什麼要做「展示面」有過一段連貫的發言:「一個白富美,你以為能透過話術去打動她,其實不能。你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多拍展示面嘛。很多人覺得拍展示面是裝逼,要他花錢。我承認是的,但是我讓你花的錢很少,如果你自己去,會花更多錢。但是你經歷了,看過大山大海之後,你的人生感慨和眼界是不一樣的。」

心理諮詢師藍奧觀察PUA公司多年,他認為他們的高明之處,就是明白普通人的心理。他們構築的是短期的成功。「你原先覺得沒人點贊,換了兩套西裝、戴個假手錶去哪裡拍照,點讚的人就多了。」

但這同時也是有害的。「這種自我膨脹帶來的愉悅感,會讓他以為,這就是真正的成功。這就是溫水煮青蛙。如果長期如此,從業者和受害者也會樂於相信這個,你可以不用面對內在的自卑。」

導師大鵬提到過,他們最怕那種傾家蕩產交學費來上課的學員——他們把這門課當做救命稻草。他用火箭作比喻,有些學員是「本來燃料都準備好了,我點個火而已」,而另一些學員是,「火箭組都還沒組裝」。

但可能恰恰是因為有足夠多還沒組裝好火箭的人,願意為之買單,浪跡公司才一度成為行業裡盈利狀況最好的公司,沒有之一。

這家公司的創始人浪跡,原名王環宇,成都人。從在PUA論壇裡寫帖子直播如何推倒姑娘,到後來語音直播街上搭訕,再後來變成影片直播從約會到發生關係的全過程。他曾因為傳播淫穢色情內容被拘留和取保候審。

但同時,因為他提供的內容最直接、最刺激、最露骨、看起來最容易複製和模仿,也吸引了最廣大的男性群體。

浪跡公司的另一位合夥人劉欣,中央戲劇學院編劇專業畢業,另一份工作是四川電視臺的記者。這是一位既會操弄文字、製作影片,又懂心理學的專業人士。

他曾聊起,他認為公司成功的關鍵,是掌握了男性的慾望:「他們對性的慾望,對金錢的慾望,對女人的慾望……很多人會覺得你是用了這麼多手段和套路去騙了這些人的錢。但是能騙到這些人的,根本都不是騙術,而是貪婪。」

他為文章和影片節目取的標題都類似於《旅途漫漫,空姐作伴》、《帥大叔泡學生妹》。他認為這自有道理:「你看過《泰坦尼克號》吧?其實男主角泡的不是Rose,而是所有看《泰坦尼克號》的女觀眾。所有韓劇全是掌握女性的弱點。而(我們需要的是)怎樣總結出來讓我們的男學員,覺得真實,覺得寫得好,(錢花得)值。所以必須要寫這個女的什麼職業,什麼興趣愛好。」

確實也有許多人為這種慾望付費。最巔峰時,「浪跡教育」曾有超過400位員工,服務近10萬學員,公司學費收入單月超過1000萬。他們在成都租金最貴的辦公樓IFS辦公,樓下就是著名的春熙路步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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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們在互相幫忙拍照 羅婷 攝

搖擺

之後這一年,我還是經常在朋友圈看見阿森和其他男學員們發照片。總是千篇一律的,站在某個網紅咖啡館前面,戴著墨鏡,穿著寬大的衣服,加上ins風的濾鏡。永遠看不清全身,僅憑朋友圈也絕對猜不到他的工作。

去年哭著結束課程時,阿森說過,有了錢還會再上課。他真的再去了。今年3月,他又去深圳上了一次訓練營,這次上滿了7天,老學員打了折,最後的學費是7000塊。但加上其他花銷,還是過萬了。

課程中,他曾成功約出來一個女生,本來兩個人約好看電影,但姑娘見了面,改口說家裡住得遠,要先回去了。他受了打擊,但他之後的選擇,不是逐漸抽離,而是把自我用PUA理論包裹得越來越深。

比如他說,自己這一年有很多提升和進步。具體來說,就是健身和買衣服。他請了健身教練,一個月要三四千塊,買衣服每個月要花一兩千,因此掙的錢全花光了。他卻說這不重要:「我沒有考慮攢錢,因為我把錢我都拿去投資自我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提升自我。」

你感覺到他陷入某種搖擺和迷茫之中。他知道擺攤並非長久之計,想過成為健身教練,但練了大半年,才瘦下來幾斤,成為教練要交的四萬塊學費,他也沒有。他沒有想到解決辦法,PUA的教育也使他有逃避的慣性。所以他的迴應裡有應激和防禦,有不願坦誠和直面的部分。

生活沒有那麼容易,冬天來了,他還要繼續為溫飽奮鬥。最近豬肉漲價,他的炒粉也不得不漲了一塊錢。如何在漲價的同時不流失顧客,這是他面對的最緊要問題。

榮光仍然在東莞模具廠工作。他與阿森不同,更願意直截了當地聊天,不會隱瞞或掩飾。今年夏天,他還在使用交友軟體,但總是和姑娘聊著聊著,人家就不理他了。他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好又買了浪跡的情感私教。有效期半年,收費6000多。

導師大鵬就幫他聊。他把聊天記錄截圖發給大鵬,對方回一句,大鵬就回一句,他複製到對話方塊。但只要把姑娘約出來,他還是沒戲。有時候聊了一個小時,就聊不下去了,回去之後姑娘再也不理他了。他也幻滅了,終於明白,這個課程其實沒什麼用。

他對生活有一種不羈的樂觀,但又總是稀裡糊塗——後來,又花三千塊錢買了另一個公司的心理課,幾節影片課而已,算得上天價了,他還認為自己買得便宜。

但後來出現新的轉機,前女友回頭找他複合,他也接受了她和她的孩子,他們決定結婚。他認為自己的優點是誠信和孝順,希望對方也孝順,此外再沒別的要求了。他想好好過日子,柴米油鹽,就像父母那樣。那是一種清晰的希望、明確的幸福。這之後,他沒有再找過自己的情感導師大鵬了。

導師們曾是許多學員羨慕的物件。年輕而多金,能在女生間周旋。但實際上,那也只是導師的展示面而已。去年在深圳的最後一天,開往海邊的計程車上,大鵬與另一位導師吵了起來,他們指責對方不盡快統計工作量,導致自己拿不到工資。一人說自己賬戶裡還剩800塊,另一人說自己更差,還剩200塊。

大鵬年紀並不大,2016年從一所二本學校的考古專業畢業後,他到了浪跡公司,不久後就碰上公司因為傳播淫穢影片而暫停業務,停發了好幾個月工資。他告訴我,他一直戴著的寶格麗耳釘是假的,其實只要98塊錢一對。限量版球鞋也是假的,是150塊的復刻版。

工作幾年,他不僅一分錢沒攢下,還在為在借唄欠的8萬塊發愁。因為有太多超前消費,他暫時是還不上了。但一如既往的,他最新的朋友圈裡,曬的是最新款的AJ鞋、腹肌,茅臺酒和大閘蟹。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

某綜藝節目裡何炅談如何破解愛情套路 圖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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