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說顏筋柳骨是醜書，與今人說的醜書是一回事嗎？

奴書到底是什麼意思

北宋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經濟文化最繁榮的時代，科技發展突飛猛進，政治也較開明，經濟文化繁榮。北宋在文學藝術方面，更是名人輩出，登峰造極。可說北宋是中國歷史上文化最繁榮昌盛的朝代之一，沒有異論。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言：“華夏民族的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

北宋文化藝術的繁榮昌盛，直接湧現了許許多多的大書法家和畫家。書法以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成就最高，被尊稱為“北宋四大家”。而位居其一的大家米芾，人稱“米南宮”，“米襄陽”，他書畫俱絕，

書工各體，尤以行草見長，

他所書《蜀素帖》，亦稱《擬古詩帖》，是天下第八行書，被後人譽為中華第一美帖

；他的

山水人物畫自成一家，作山水樹木簡略，煙雲掩映，世稱“米家雲山”。他喜蓄金石古器，尤嗜奇石。著作有《寶晉英光集》《畫史》《書史》《寶晉待訪錄》等。後世傳承，他知名度極高，

其書法無論當世與後世，皆影響深遠。

其後的書畫家，如南宋之

張孝祥

、

吳琚

、

范成大

、

張即之

、

趙孟堅

等，元代書家雖受

趙孟頫

影響極力復古，迴歸晉唐，但仍有

白珽

、

張鐸

、

李元珪

等人卻舍趙學米；尤在明末，學者甚眾，如一波書畫大家，文徵明、

祝允明

、陳淳、徐渭、王覺斯、

傅山

等；後又有吳踞，擅作米書大字，延續至當代，

沙孟海

等，亦多有汲其營養者。今人在書法領域有真正成就的，自不必說也與有他極有淵源。

但與米芾藝術成就極高相對應的是，他的個性也是不遑多讓，嬉笑怒罵，品性怪異，舉止癲狂，不受世俗禮法約束。傳說米芾冠服效唐人，好潔成癖，不與人同巾器，拜石稱兄，故人稱“米顛”、“米痴”。由他所引起的故事千百年來，也是讓人津津樂道，經久不衰。為了多瞭解他，我列舉一、二例，進行拋磚加以說明。

第一個故事是講“米芾跪請徽宗賜硯”

。有一次，宋徽宗命米芾書寫一幅大屏條，為了調動米芾的書法創作激情，宋徽宗指著御案上的端硯，叫米芾用這方珍貴的硯臺揚墨揮毫。一時間米芾興奮無比，筆走龍蛇，一氣呵成。書寫完畢，米芾出人意料地捧著端硯跪請宋徽宗說：“皇上，這方硯臺經過我的沾染，弄髒了，不能再把它送回到皇上的書房裡，請皇上賜給微臣吧。”宋徽宗聽後哈哈大笑，樂得把這方珍貴的端硯賞賜給米芾了。米芾離開後，宋徽宗對

蔡京

說：“米芾被人稱為‘米顛’，果然名不虛傳啊！”

第二個故事是講“米芾抱硯山而眠”

。米芾收藏古硯，可謂如痴如醉。明代毛晉在《海嶽志林》載：僧人孜周有一塊端州產的石頭 ，即端硯石。這塊端硯石形狀像一座高高聳立的山巒，石頭底部就像山腳下的曲折溪流，可以蓄水磨墨，所以又稱為“硯山”。米芾得到後，興奮難抑，抱著這塊硯山石睡了三天，並叮囑大文豪

蘇軾

為硯山石寫幾句銘文，以作紀念。

從以上二個故事中，可以看出米芾性情之乖張，今天的我們聽來還覺得有幾分可愛之感。但當你乍聽到他這樣的言論時，你會作何感想呢？他為什麼要這樣評價呢？顏筋柳骨，天下公舉，他為什麼要離經叛道，反其道而言之呢？

米芾在《乞米帖》中說：“真卿學褚遂良既成，自以挑剔名家，作用太多，無平淡天成之趣。大抵顏柳挑剔為後世醜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這到底有沒有道理呢？他所言的“顏筋柳骨”是後世書法醜怪惡札之祖，古法蕩然無存，這符合事實嗎？他的批評與今人書法界盛行的“醜書”是一回事嗎？

接下來，我就分二個方面來討論米芾，討論他說出上面這段話的初衷到底是什麼？他所評的“醜”到底能不能成為今天某些人的歪理邪說？

一、米芾書法成就取決於法古而強意；

二、米芾說顏字之醜與今人談“醜書”的差異在哪？

一、米芾書法成就取決於法古而強意

米芾

（1051年-1107年），祖籍山西，遷居湖北襄陽，後曾定居潤州（今江蘇鎮江），初名黻，後改芾，字元章，自署姓名米或為芊，時人號海嶽外史，又號鬻熊後人、火正後人。

能詩文，精鑑別，擅書畫，他因書畫造詣極高，在北宋書畫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柴幾延毛子，明窗館墨卿，功名皆一戲，未覺負平生。”

這是米芾的自作詩。他一生官階不高，曾任校書郎、書畫博士、禮部員外郎。 這與他不善官場逢迎，又為人清高有關，一生唯把書畫藝術看得高於一切。

米芾平生書法用功最深，成就以行書為最大。在南宋以來的著名匯帖中，多數刻其法書，流播之廣泛，影響之深遠，在“北宋四大書家”中，實可首屈一指。康有為曾說：“唐言結構，宋尚意趣。”意為宋代書法家講求意趣和個性，而米芾在這方面尤其突出。

《宋史·文苑傳》：“芾特妙於翰墨，沈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宋高宗趙構：“米芾得能書之名，似無負於海內。芾於真楷、篆、隸不甚工，惟於行、草誠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筆端，故沉著痛快，如乘駿馬，進退裕如，不煩鞭勒，無不當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過得外貌，高視闊步，氣韻軒昂，殊不究其中本六朝妙處醞釀，風骨自然超逸也”。可見評價之高。

與米芾同時代的大家

蘇東坡

這樣評價他的書法：“米書超逸入神”，“海嶽平生篆、隸、真、行、草書，風檣陣馬。沉著痛快，當與鐘王並行。非但不愧而已”。

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在收得他的名帖《蜀素帖》後，題跋曰：“此卷如獅子搏象，以全力赴之，當為生平合作”。可見董其昌之珍視程度。另外，在董其昌的《畫禪室隨筆》中有這樣一段話：“自唐以後未有能過米元章書者，今海內能為襄陽書者絕少，可謂：右軍後一人也。”意思是說，自唐代以後沒有能勝過米芾書法的人，後世能學好米芾書法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米芾是唯一一個能與王羲之相比的書法家。可見董其昌對他的盛譽讚譽。

清代書法家王文治也評其書法自成一家，“天姿轅轢未須誇，集古終能自立家”。近代書法家啟功先生賦詩讚曰：“羨煞襄陽一枝筆，玲瓏八面寫秋深。”

米芾的書法為什麼能肆意千秋，傳頌千古？根本原因在於，他的書法立於法道，崇古而不拘古，尊古而求變，在法古的基礎上，取意當下，以性情為載體，以灑脫為油門，寫出了自己的春秋。

米芾的書法啟蒙唐楷，追學二王，篆宗史籀，隸法師宜官。晚年出入規矩，人爭珍玩。嘗對徽宗問，自稱：“臣書刷字”。又自謂善書者只有一筆，我獨有四面。生平自負能提筆作小楷，筆畫端謹，字如蠅頭，而位置規模，皆若大字。

米芾習書，自稱“集古字”，這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米氏書法成功的來由。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說：“吾書小字行書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跡跋尾，間或有之，不以與求書者。心既貯之，隨意落筆，皆得自然，備其古雅。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從中可以看出，米芾言語之間無不充溢著豪邁之情。米芾的“集古字”這是他自己在書風形成之前對自己真正的評價。

其實，“集古字”是一種學書方法，他取法多家的長處，綜合而成自己一家。今人知道，學習書法，不能不學習古人。米芾學書，功夫極深。“一日不書，便覺思澀”。他對古代書法鍥而不捨地鑽研，使他古帖的臨習到了信手拈來的自如境地。

據米芾自述，在聽從蘇東坡學習晉書以前，大致可以看出他受五位唐人的影響最深：顏真卿、歐陽詢、褚遂良、沈傳師、段季展。

元豐五年（1082年）以後，他開始尋訪晉人法帖，得到了王獻之的《中秋帖》。這先入為主的大令帖，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當然，生性不羈的米芾，並未滿足於王獻之的字，早在紹聖年間就喊出了“老厭奴書不換鵝”，“一洗二王惡札”。

他對書法的追求遠沒有止境。雖然今人看到的他的諸多名帖，如他在元祐三年（1088年）書寫的《苕溪帖》、《殷令名頭陀寺碑跋》、《蜀素帖》，雖然風格各異，但卻沒有完全走出集古字的門檻。直到50歲左右，他的書法才真正自成一體，

米芾用筆八面出鋒，隨機而變，結體欲揚先抑，跌宕奇險。氣勢飄逸豪邁，利落勁健，章法變中統一，獨出機巧，形成米家風骨。

米芾由於米芾過於不羈，一味好“勢”，也是引起了別人褒貶評論的。因為取“勢”長固然是其優點，但因為“終隨一偏之失”，成為了他的弱點，這是同時期的大書法家黃庭堅對他褒貶分明的評價，應該是比較客觀、公道的。宋人黃長睿評其書法，“但能行書，正草殊不工”，當時所謂“正”，並無確指，不一定是如今的“正楷”，倘指篆隸，倒也恰當。米芾篆隸，的確不甚工，草書也寫得平平。但無論如何，米芾的書法，若論體勢駿邁，則當屬第一。

米芾作書十分認真，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樣，不假思索一揮而就。米芾自己說：餘寫《海岱詩》，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明範明泰《米襄陽外記》）。一首詩，寫了三四次，還只有一兩字自己滿意，其中的甘苦非箇中行家裡手不能道，也可見他創作態度的嚴謹。

米芾除書法達到極高的水準外，其書論也頗多，雖然書論過於苛刻，對前人多有譏貶，誚顏柳、貶旭素，然決不因襲古人語，他獨到見解與膽識，為歷代書家所重。在書法理論上，尤其是對草書理論上極力反對唐朝書法尚法循規的法度，過分注重魏晉平淡天真，崇尚二王的法度。一生著有《書史》、《海岳名言》、《寶章待訪錄》、《評字帖》等。

從上可以看出，米芾的書法藝術之所以達到高峰，就是因為他善於學習，苦於學習，米芾在藝術一直走在“學古、崇古、法古、變古”的這條迴圈路上，他學習唐人書法後進行反思，發現唐人書法的缺陷與不足，繼而轉學晉人“尚韻”的用筆精髓，以期望達到瀟灑俊逸、平淡天真的意境。這就是米芾集眾家之長，而自成一體，飲譽古今的原因。

二、米芾說顏柳之醜與今人談“醜書”的差異在哪

？

米芾之後世的影響，除了書畫藝術、收藏外，其實還有其人文精神的風骨，樂於後世稱道。但也還是因為他的個性張揚，使得他在他的《乞米帖》中，率性而說：

“真卿學褚遂良既成，自以挑剔名家，作用太多，無平淡天成之趣。大抵顏柳挑剔為後世醜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

導致後世為此爭論不休，至今不息，尤其在今天，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種反作用，他的言語被別有用心者斷章取義，說成了

“米芾早就說過，唐楷之醜，顏筋柳骨，其實就是後世醜惡之祖”。他們為自己不崇古、不習古，為自己大興一家之醜書，找到了根本上的理由，而這一理由，又何不是冠冕堂皇。誰叫米芾這樣說呢？誰叫米芾有這樣高的地位呢？他的千年一嘆，居然成為今人“厚今薄古”的救命稻草。

可世上事就怕認真，我們如果認真學習米芾，研究米芾，就會找到米芾所說的“顏柳之醜與今天我們所說的醜書有根本上、本質上的不同”：米芾所說顏柳之醜，並不是指真正意義上的醜，而只是強調了顏柳唐楷書法之法度呆板，過分約束，書法創作上的“趣味”的審美無法體現出來，於是才開始產生批唐意識。

米芾是在刻意求古、求書的過程中產生批唐書風的，他在書論《海岳名言》說：“歐、虞、褚、柳、顏皆一筆書也。安排費工，豈能垂世，李邕脫子敬體，乏纖濃……”但他僅此對唐人書法過度重視法度，致使唐楷“趣味”逐漸缺失，呈現出過度的程式化和理性的弊端，而進行批評，根本沒有從顏柳書法本身，找他們的麻煩，說他們書法之醜，他只是強調了瀟灑自然的“真趣”，在顏柳書法中找不到而已。

顏真卿的書法作品

米芾後來喜歡魏晉之風，是因為魏晉晉書風講求的是自然率真的審美境界，這一點與他所追求的“真趣”審美不謀而合。

也正是這個原因，明末清初書畫鑑賞大家吳其貞在《書畫記》中評價他的《

苕溪詩卷》

帖時曰：“運筆瀟灑，結構舒暢，蓋教顏魯公化公者”。也就是說，米芾在運筆上的瀟灑已經超越顏真卿了。

上文中說到米芾習書出自集古字，在承接顏魯公，歐陽詢，諸遂良等唐人書法後又追溯魏晉二王，脫胎於王字，形成米氏風格。正因為米芾是一個集大成者，博採眾長，所以他在書法上有著自己的領悟，有自己的反思，這是學習的最高境界。

可今人呢？有哪一個所謂的書法大家能在臨摹與學習古人的基礎上，做到“先固後悟”了的呢？大多數的人還不是東一家、西一家，然後說自己別出新裁，創新了書法；還有一些人就是透過鑽營與投機，混到了一定階位後，為自己的書法主張大開言論，然後說自己自成一家的，收徒納貢，利用“大師”、“大家”的名為自己斂財，恣意踐踏著書法這壇聖潔之水。

柳公權書法

豈不害羞？豈不可恥？然而他們沒有，他們在品嚐到淺嘗輒止學書、從書的樂趣後，榮華與富貴來後，那還有什麼心思真正研究書法藝術，滿腦子只怕盡是“一字千金”的夢中笑柄罷了。

所以，今人所說的醜書，就是真正的醜書，沒有遮羞布，沒有什麼普羅大眾看不懂的這類狗屁話。醜書就是醜書，醜書就是在不斷試圖挑戰法度的界限。他們似乎這樣執著醜書，其實就是在試圖在運用他們的階位、影響力，來達到他們比肩古人的高度，否則憑他們這樣學書的態度，永遠是望其頸背也不可能。

今之醜書

所以，今人所說的醜書，就是真正的醜書，沒有遮羞布，沒有什麼普羅大眾看不懂的這類狗屁話。醜書就是醜書，一無章法，二無筆意，全憑自己著文章。醜書就是在不斷試圖挑戰法度的界限。他們似乎這樣執著醜書，其實就是在試圖在運用他們的階位、影響力，來達到他們比肩古人的高度，否則憑他們這樣學書的態度，永遠是望其頸背也不可能。

而一些執意的“醜書”的頭面人物，雖然擁有一定的人氣，為其鼓與呼，但可悲的盛氣之下，依然難免就是貨真價實的醜書，一不崇古，二不法古，表面看在百家門前洗墨，卻從無百家任意之氣象。他們仗著今天書壇特有的體制，興風作浪，自我吹噓，自我包裝，儼然把自己當成千古難得的人才，這才是今天醜書的基準色彩，這也是今天書法界的悲哀。

還要特別指出的是，醜書與書法者的地位沒有半點關係，他們不置法度，空談技巧、空談所謂的虛理念，什麼文化內涵，什麼藝術高度、個性和創新。醜書者，不懂得傳承與學習，不遵循傳統書法的法度，搞獨立特行，搞沽名釣譽，一味在“形”的表象上，學習米芾，模仿米芾，假借其意、其言，說米芾所說，

其實，他們與米芾，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尤其在評價顏柳之醜這一點上，與今人的醜書，也是沒有半點關係，皆系牽強附會而已。

參考資料：

1、《中國書法史》；

2、《中國書法概論》；

3、《宋史•米芾傳》；

4、米芾書法論；

5、網路相關資料等。

【作者】谷新光：湖南嶽陽人，當代作家、詩人、書法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