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化義：爺爺是個老實人（散文）

說話嗓門大，走路腿腳慢，見人三分笑，頭上幾乎沒頭髮，夏天后腰帶總插著一把破蒲扇，冬季脖子上圍著長圍脖，長長的棉褲腿總被裹起來……這是我對記憶中的爺爺最突出的印象。

爺爺大號彭懷璋，小名叫帽兒。生於1911年3月12日，卒於1995年2月1日。根據可靠資料查證，爺爺屬軒轅黃帝祖第169世孫、彭祖第161世孫、江西彭構雲祖第50世孫、濮州彭友義祖第18世孫、鄄城彭立正祖第10世孫。

爺爺的父親彭朝英20多歲過黃河到範縣做生意時遭軍閥部下殺害，留下老奶奶帶著六歲的他過活，受盡艱辛。也許是從小缺少人保護的環境所致吧，爺爺養成了謹小慎微的個性，說話為人和氣，做事一絲不苟，“不得罪人”和“少出錯”是他的信條。

由於父親膝下孩子多，沒地方住，我從記事起就每夜跟著爺爺睡覺，冬天為他暖腳，春夏秋季替他掌燈，幾乎全年與爺爺睡在一張床上。所以，12個叔伯兄弟中，我是對爺爺最熟悉的。

為人老實，做事踏實，是村裡鄉親對爺爺的公認評價。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隊裡的一些容易出錯的活，或者說容易讓大家眼紅的活，多派給爺爺幹。

春天到了，生產隊建立培育地瓜苗的“紅薯芽子炕”後，需要有不偷吃紅薯、看護認真的人管理，爺爺自然被年年選中。初春時季，地裡還光禿禿的充滿寒意，我就陪著爺爺住進了半地下的窩棚裡。爺爺帶著我，提著馬燈，夜裡鑽進炕道里新增煤塊，起風時檢查炕上面的薄膜是否有被吹壞的。忙到半夜，爺爺躺在被窩裡，再開啟那本破舊的《百萬雄師下江南》大聲朗讀，我則是聽著他的讀書聲入睡。第二天一大早，我直接從窩棚裡去學校上學，晚上再回來。

夏天來臨，隊裡種植的甜瓜即將掛小瓜紐時，要選派信得過的人看管，爺爺又被選中。從初夏到中秋這段時間，爺爺的時光都是在瓜地裡度過的，無論是露水遍地的清早，還是烈日炎炎的正午，爺爺都是在忙著拔草、鋤地，脖子上圍著一條專門擦汗的毛巾，他早上將草帽掛在脖子後邊，中午和下午戴在頭頂。晚上我去瓜地陪爺爺睡覺時，還看到爺爺半夜總是起來，打著手電圍著瓜地轉悠，燈光在地裡閃爍著，他的身影在燈光後晃動著。

記得好幾年的冬天，爺爺還被選去隊裡的牛屋負責喂牛。我們的生產隊當時在大隊排行15，叫第15生產隊，隊裡餵養牲口的房子在家前的菜園子後邊。一長排房子中，東頭是隊部，當中兩間是牛屋，西頭是驢屋，負責喂牛的有我爺爺和爺爺的堂兄（我叫他大爺爺），叫彭懷允。餵驢的叫謝學臣，按輩份我應當叫他大爺。他們都是鄉親信得過的人，因為牲口可是生產隊裡的主要財產，耕地、運肥全靠它們呢。所以，喂好它們，格外重要。記得每天晚上，爺爺都要起來好幾次，為牛拌料喂草。有時我也幫忙。爺爺先是把白天鍘碎的麥桔，放水拌溼，再放上豆麵拌均勻，直到散發出香味，才放入石槽裡，大小牛們聽到動靜，紛紛站起來，把頭伸進料槽，爭先搶吃。在爺爺的餵養下，隊裡的牛個個膘肥體壯，毛髮裡都放著光亮。

有好幾年，爺爺還負責看護隊裡的菜園子，那更是個精細活兒，不僅要修剪打理，還得定時澆水，去除雜草，更要防止夜裡有人偷摘。那時隊裡的牲口不夠用，為了讓牲口去耕地運肥，爺爺就自己推水車為菜澆水，有時連晚上也幹，記不清楚有多少個月光下，爺爺一圈又一圈地推著水車，清澈透明的井水從水車裡出來，順著水溪子，流進菜地裡，蔬菜喝足了水，枝葉茂盛，水靈靈地伸向空中。

聽長輩人說，爺爺年輕時擔任過隊裡的會計，他雖然識字不多，但上過幾年小學，讀書看報還行，算數也沒問題。讓他當會計，大夥最放心的是他人老實，不會做假，更不會貪汙。那時，生產隊掌握著各家各戶的吃喝拉撒，尤其糧票、布票、油票的發放，做賬都是會計的事，要是做小手腳，是十分容易的。但是爺爺當會計期間，從沒有出現差錯。聽說，有一天夜裡隊部被盜，少了部分硬幣，爺爺的賬本與現金不能完全對上，急得他當著鄉親們的面嗚嗚大哭。那時我父輩兄弟姐妹8個，家裡生活困難，常常吃不上飯，可爺爺從沒向家裡拿過一粒米一分錢。這讓鄉親們十分敬佩。

“老實人不吃虧，老實人能長久。”這是小時候我聽爺爺說得最多的幾句話。爺爺人老實，心也平靜，一輩子平平庸庸，但他從沒與人吵過嘴，紅過臉，是個老好人。活到80歲後，雖然有些糊塗，但是見了人也還會哈哈笑上幾聲。

1995年春節過後第30天，84歲的爺爺終老而去。村上的人都說，少了一個大好人。而我，永遠失去了敬愛的爺爺。更為遺憾的是，當時我在千里之外的海軍部隊服役，沒能見上爺爺最後一面。

☆ 作者簡介：彭化義，退役海軍大校，山東省菏澤市鄄城縣人，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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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