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章克標的幽默

□陳偉雄

浙江海寧人氏，出生於1900年的章克標，是我知悉的作家中最有傳奇色彩的。

他是郁達夫的朋友，金庸的中學老師。早年留學日本，畢業於京都帝國大學數學系，回國後在上海與胡愈之、豐子愷、葉聖陶等人輪流主編《一般》月刊，同時與滕固、方光燾等人創辦我國新文學早期著名社團——獅吼社。1928年進入開明書店，主編了當時影響廣泛的《開明文學詞典》，一年後又參與創辦時代圖書公司，出任總經理。這個公司後來成為上個世紀30年代中國規模最大的出版機構之一。其代表作《文壇登龍術》因筆調幽默，對文壇種種醜行冷嘲熱諷，被人們稱為奇書，曾轟動一時。

章老為人風趣幽默，性格爽朗，雖然我未和他見過面，但從他的書信中就能感受出來。

有一次，我在書店偶然尋到幾冊海派作家代表作品，唯缺章克標的《文壇登龍術》，懷著試探的心情，給章老去信索要此書。其實我並不知道他確切的住址，信封上只寫海寧章克標收，沒想到不多日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在信裡調侃道：“偉雄先生，你的名字太好了，又偉大又雄壯，儼然是一位大將或上將的派頭，所以非向你致敬送禮不可。難得你會提出書（當）作印刷品寄要便宜一點，不過我想還是不寄給你更便宜。”

這是章老和我玩幽默，其實他是認真的，不僅掛號為我寄來了《文壇登龍術》，還在信裡引導我說，看書是有幫助的，但更重要的是靠自己努力去實踐。他在信末的落款自稱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品老百姓也極為幽默。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的百歲老人，他早就看淡了世間的風雲，在他的心中，也許做個普通老百姓才是最踏實的。“中國一品老百姓”的這個戲稱，表現了他晚年生活的幸福和滿足。

中國一品老百姓是他晚年最大的殊榮。章老年過百歲，身體一直很健康，他的長壽也引起了我的的好奇，尋問他延年益壽的秘訣。章老無不幽默地說，我沒有什麼長壽秘訣，只是喜歡喝粥，解放後因為他有過偽政府任職的經歷，被開除公職後從此就沒了“飯碗”，每天以稀飯充飢，直到平反後被老友錢君匋舉薦為浙江文史館館員。據說，在海寧老家牆上至今還保留著那時他寫的食譜，即上頓是粥，下頓還是粥，他喝了足足三十年的粥。以粥當飯，其樂融融，沒想到窘迫的生活因為有了這份坦然，身體喝得什麼病也沒有了。

章老不僅身體健康，思維也很活躍。

有記者採訪問：你作為世紀老人，能否談談對新世紀的理解。章老答：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了國際奧林匹克的標誌，它有五個零組成，而1900年和2000年後面的零加起來，不是也有五個零嗎？這新世紀就象徵著奧林匹克精神，永遠充滿鬥志和活力。

記者又問：你身體好嗎？章老答：老虎打不過，一隻貓總能打得過。聽後讓人忍俊不禁，活脫脫得一個老玩童。

在現代文壇上，大家都津津樂道郁達夫追求王映霞的故事。但並不知道在郁達夫出現之前，已經有人撮合王映霞的婚事，介紹的物件就是章克標。

1927年章克標從日本留學歸國後，經孫百剛介紹認識了王映霞。章克標家境殷實，儀表堂堂，當時正與豐子愷等人組建《一般》月刊，大家都認為這兩人是天生一對。

郁達夫知道後，急在心裡，連忙邀請這位老同學一起喝酒。席間，郁達夫懇請章克標不要阻礙他，妨害他，一定要他保證不追求王映霞才可以。直到章克標信誓旦旦做了保證，郁達夫才放心。

事隔半個多世紀，有人問章克標：“那個時候王映霞愛你嗎”？“那時沒有，後來她會愛我的。”這個回答簡直太幽默機智了。其實他對王映霞本無意，而王映霞也是幾乎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所以也就談不上“愛”這個字。

晚年的章克標以百歲高齡在報紙上公開徵婚，使消失了半個多世紀的他，重新成為媒體關注的物件。

上個世紀90年代末，不甘寂寞的他在報紙上公開刊登了一則徵婚啟事，其言語無不充滿幽默：“本人，1900年生，年正百歲不老。前年老伴仙逝以來，漸覺孤獨單調難耐，深感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道理。為此，廣告徵求伴侶，以解孤寂。徵求物件為女性，別無條件，但希望她亦知女人的一半是男人的小小道理。所謂伴者，照測字先生講，就是半個人，也就說明這個道理，侶者，就是兩口人，表示兩人可以開口說話，自然不會孤獨寂寞了。徵求伴侶四個字已經說明了問題。”

這位歷盡滄桑的老人晚年還是有幸遇的，因為徵婚讓他找到了一位聰明、賢惠的伴侶。在這位林青女士的照顧下，百歲之年的他又陸續完成了《九十自述》《世紀揮手》《章克標文集》等多部著作。章老活到了108歲才去世。

“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這是著名書法家錢君匋送給他的一對簡聯，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了他的為人為文。

作者簡介：陳偉雄，高校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著有《藝術人生》《靈魂的風景》《寂寞的春天》等著作。

本文來源：錢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