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毀滅的秘密：城邦時代的大國，卻無法適應新時代的遊戲規則

在之前的文章當中我們回顧了迦太基文明的歷史，這個航海文明同希臘城邦文明一樣，遵循著城邦的文明規則，城邦之間的戰爭是為了爭奪霸權和商業利益，而不是企圖建立統一的帝國。（參見前文：探尋消逝的古文明：迦太基的起源和興盛之謎）然而，城邦時代的遊戲規則伴隨著一個新的超級大國的崛起而被改寫了，迦太基人卻依然用和希臘人打交道的方式來對付這個國家，最終迎來的卻是自己的末日。

一、改變規則的對手

到此為止，迦太基所面臨的所有敵人（主要是希臘人），其戰爭和迦太基人類似，都是為了爭奪勢力範圍，壓縮對方的商業空間，最多也不過是將其降為附庸。事實上，包括亞歷山大，其征服的大部分民族都保留了本來的生活方式。但是就在這一時期，一個新的城邦正在義大利中部崛起，並且將改寫整個地中海地區的遊戲規則。

突尼西亞出土的迦太基壁畫

按照羅馬的歷史學家們記載的傳說，他們的祖先埃涅阿斯和迦太基的祖先狄多曾經有一番恩怨，但是一直到羅馬人驅逐國王，建立共和制度，這兩個民族都很少有交集。據波里比阿說，他親眼見過公元前509年（即羅馬人建立共和的那一年）兩國訂立的一份條約，條約當中羅馬人對迦太基人的海上勢力還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到了公元前三世紀，羅馬已經征服了大半個義大利，羅馬人的統治方式絕不是商業民族的那種方式，他們在戰略要地派出公民去殖民，將被征服者分成三六九等，最高等的授予羅馬公民權，其次授予拉丁公民權（移居羅馬就可以獲得羅馬公民權），再次授予同盟者的權力，即允許自治，但要為羅馬人提供各類服務，最次之是臣民，即羅馬人派遣官員統治。就這樣，羅馬人要麼將被征服者變成自己人，要不然就降為臣民，接受管理。

授予公民權是羅馬快速擴張的訣竅

憑藉這種統治方式，羅馬人的擴張可謂是無往不利。當羅馬人的勢力擴充套件到義大利南部的希臘城邦的時候，他們向希臘本土求援。於是亞歷山大的一個親戚，伊比魯斯國王皮洛士率軍來支援。他的入侵也引發了西西里的腓尼基人的不安，他們和羅馬人聯合了起來對付這個敵人，在羅馬人和迦太基人的共同打擊下，皮洛士離開了義大利，據說他留下一句名言：我給這兩個民族留下了多好的交戰地！

皮洛士戰爭

二、三次迦太基戰爭

確實，現在羅馬人和迦太基人的勢力範圍開始重合了，很快他們就捲入了西西里內亂而引發的戰爭當中。羅馬人從來沒打過像樣的海戰，卻在同迦太基人的戰爭當中迅速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海軍來，其速度甚至讓迦太基人也感到驚訝。更讓迦太基人驚訝的是，羅馬人表現出來非比尋常的韌性，同迦太基人的戰爭並不容易，在幾次遭遇了軍隊的重大損失之後，迦太基人認為羅馬人已經精疲力竭了，沒想到羅馬人還是將戰爭繼續進行了下去。而當迦太基人也遭遇這般的重大損失的時候，其內部就開始產生厭戰情緒，最後很快與羅馬人求和了。

羅馬與迦太基海上大戰

這兩個國家表現出來的特性似乎是沒有道理的，畢竟羅馬人的軍隊主要由羅馬公民及其同盟者組成，而迦太基的軍隊主要由僱傭兵組成，只有到緊急時刻迦太基人才會動員本國公民作戰。每次給羅馬人帶來的戰爭損失往往使得羅馬人折損大量的公民，而迦太基不過是損失一些僱傭兵罷了。但是在羅馬人的戰爭主要由公民們來負擔的時候，他們對戰爭表現出來了更大的關切，並且也能夠直接從戰爭當中獲得收益。迦太基人的戰爭固然主要由僱傭兵組成的，但是戰爭的收益也往往和公民們沒什麼關係，戰爭的失利卻常常要公民們來負擔，結果迦太基人反而對戰爭更不耐煩。事實上這也是絕大多數希臘城邦的戰爭模式，迦太基人與這些城邦進行了幾個世紀的戰爭，如今算是真的遇到了對手。

以僱傭兵為主的迦太基軍隊，忠誠度堪憂

第一次迦太基戰爭失利之後，迦太基又陷入了欠餉的僱傭兵的叛亂，羅馬人趁機奪取了迦太基人的大糧倉薩丁島。主戰派的將軍哈米爾卡於是率領軍隊去開拓西班牙，經過哈米爾卡及其女婿哈斯德魯巴十幾年的經營，迦太基人的西班牙領地成了發動一場新的戰爭的基地。哈米爾卡的兒子漢尼拔就是從西班牙率軍出發去進攻羅馬本土的，在完成了翻越阿爾卑斯山的壯舉之後，漢尼拔將戰火燒到了義大利本土，並且多次給羅馬人帶來巨大的打擊，其中就包括軍事史上著名的坎尼戰役。

漢尼拔率軍跨過阿爾卑斯山

但是漢尼拔也低估了羅馬人將戰爭進行到底的決心，哪怕是遭到了巨大的打擊，數十萬公民遭到漢尼拔的屠戮，羅馬人都沒有表現出要和漢尼拔談判的意向。而羅馬人在義大利的多年經營最終也經受住了漢尼拔的考驗，除了少數城邦以外，絕大多數義大利城市都站在羅馬人那一邊，尤其是獲得拉丁公民權的城市，就沒有一個投降的。然而在西庇阿率軍在北非登入，威脅到迦太基本土的時候，當地的不少土著都叛逃到了羅馬人這一邊，最終漢尼拔被召回迦太基，但還是被西庇阿擊敗。迦太基第二次戰敗，幾乎失去了除北非外的全部領地，漢尼拔則因為羅馬人的忌恨而被逐走，最終在懷著對羅馬人的深仇大恨當中自殺身亡。

相比較而言，第三次迦太基戰爭就完全是倚強凌弱的戰爭了，經歷了兩次規模巨大的迦太基戰爭之後，羅馬人將其視為心腹大患，強硬的老加圖在元老院演講的時候，無論講到什麼話題，都會加上一句“迦太基必須毀滅”。最後，在擊敗了漢尼拔的西庇阿的孫子小西庇阿的率領下，羅馬人佔領了這座城市，並且將其夷為平地。

迦太基的毀滅

三、迦太基的遺產

當時的歷史學家們也許過於關注衝突了，畢竟只有發生了衝突才發生了可以記載的大事件，但是在表面的衝突背後，卻掩蓋不了在整個地中海地區，由於彼此的貿易和往來而帶來的文化交流。

在《迦太基必須毀滅》這本書裡，作者考察的一個要點，就是流傳於幾乎所有地中海民族的“赫拉克勒斯”信仰。人們都知道赫拉克勒斯是一個希臘英雄，但是正如他有一個羅馬名字“海格力斯”一樣，他還有一個腓尼基名字“麥勒卡特”。這個麥勒卡特事實上和希臘神話當中的赫拉克勒斯有很大的區別，他可能更類似於宙斯在希臘神話當中的地位，但是從很多對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遺址的考古來看，他們心目當中的麥勒卡特卻是希臘神話當中的赫拉克勒斯的打扮——披著獅子皮，手持棍棒。顯然這是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將希臘神話當中的赫拉克勒斯和本民族的麥勒卡特融合到了一起的結果。

銀幣上的麥勒卡特

傳說中的赫拉克勒斯做出了十二件偉大的功業，其中之一是盜取牛群，有趣的是，很多地方居然都說自己是赫拉克勒斯盜牛的地方。最初人們說赫拉克勒斯是從希臘北部盜牛的，結果這個位置不斷向西部移動，到了西西里，義大利，法國，西班牙。如果把赫拉克勒斯之路描繪出來，恐怕就是一副希臘文化的傳播之路。但是各地都對這個神話進行了加工以適應本民族的文化，比如在義大利，羅馬人認為赫拉克勒斯的牛群來到義大利的時候，當地有一個巨人偷了赫拉克勒斯的牛，結果被赫拉克勒斯消滅，羅馬的屠牛廣場舉行的赫拉克勒斯祭典就是依據這個傳說而來的。而義大利南部的希臘城邦則聲稱，當地的希臘國王在赫拉克勒斯經過的時候招待了他，因此義大利才產生了對赫拉克勒斯的祭典。

而腓尼基人將直布羅陀海峽稱之為“赫拉克勒斯之柱”，他們相信赫拉克勒斯一定在這裡留下了他的足跡。根據在西西里本土的考古發現，當地的希臘城邦崇拜的赫拉克勒斯的雕像，深受到腓尼基版本的“麥勒卡特”的影響，即便在雙方不斷爆發衝突和戰爭的時候也是如此。

迦太基遺址

這部爭奪赫拉克勒斯的解釋權的歷史，同時也就是地中海各族文化互相影響和交融的歷史。迦太基在戰事的緊急期間，曾經大規模向他們僱傭的外籍士兵發鑄幣作為軍餉，而迦太基人的硬幣上面雕刻的就是赫拉克勒斯——這個地中海各族共同認可的英雄的雕像。甚至漢尼拔率軍跨過阿爾卑斯山區這一舉動，也被很多人（包括他自己）認為是在效仿赫拉克勒斯跨越這個山區的壯舉，因而給羅馬人帶來巨大的心理震撼。隨後的歷史是由羅馬人和希臘人書寫的，這個被打翻在地上的民族當然無法為自己辯護了，布匿（Punic）這個詞也被羅馬人賦予了各種貶義，但是迦太基的存在畢竟是地中海文明多樣性的體現，並且不同於羅馬人和希臘人給予的汙名，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創造了不亞於希臘羅馬的偉大文明。

文史君說：

由於同羅馬人爭奪地中海霸權的失敗，以及隨之而來的，羅馬人對迦太基人的汙名化，我們今天對這個文明並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其實，迦太基文明不僅是可以和希臘文明以及羅馬文明比肩的航海文明，更是溝通了地中海東西部的重要商業力量。同希臘人一樣，迦太基的悲劇在於他們更擅長於城邦時代的遊戲規則，當新興的羅馬帝國，這個遊戲規則的改變者在歷史舞臺上出現的時候，他們都沒能及時的轉變自己的行動模式。希臘文明由於被羅馬文明吸收而繼續發揚光大，而迦太基文明卻因為遭到羅馬的破壞和排擠而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當中。

參考文獻：

理查德·邁爾斯：《迦太基必須毀滅》，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

（作者：浩然文史·隔壁小王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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