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讀《詩》之《兔罝》：是普通狩獵是草根逆襲還是宮廷陰謀論？

於菟什麼意思

入選《詩經》的前六首詩，都和愛情婚姻有關，到了第七首，畫風突變，說起了壯士打獵，搞得那些試圖將這些詩的主題連貫起來的先生好不困惑，因為前面一直是圍繞著后妃說事，這章無論如何也不好往後妃身上靠啊。不好靠也要靠，因此就說成這是“后妃之化”——后妃對百姓的教化。我尊重別人的理解，但是特反感將《詩經》做泛政治化的解讀。當然了，《詩經》裡面也不乏下層勞苦大眾感嘆世道不公、生活艱難而發洩憤懣之情的作品，但是動不動就說是對后妃或者君王的歌功頌德，和說成是階級壓迫統治殘暴一樣牽強和不可理解。我希望儘量還原先民歌詠勞作的場景，嘗試走進他們的內心世界，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

在古代，打獵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何止是遠古，就是到了大清王朝，愛新覺羅氏坐了江山以後，為了保留祖先征戰沙場的那股豪氣、以及不忘祖先騎射的本領，康熙仍然建設了木蘭圍場，每年要舉行聲勢浩大的木蘭秋獮。到了雍正朝，雖然早已歌舞昇平、江山穩固，仍然告誡子孫“當遵皇考所行，習武木蘭，毋忘家法”。這個“木蘭”不是花木蘭的木蘭，而是滿語“哨鹿圍”或“鹿哨子”的意思，原本是捕鹿時使用的一種狀如牛角喇叭的工具，用嘴吹或吸發出“呦呦”鹿鳴之聲，引誘鹿進入包圍圈圍而殺之。

為什麼這裡要多說了幾句清朝的事呢？這有助於我們理解這首《兔罝》。因為有人說，抓個兔子還用得著又是打樁又是攔網這麼大的陣仗嗎？應該是打老虎吧？剛好那個時候楚國那個地方，管老虎叫做“於菟（wū tú）”，這個“菟”多麼像“兔”呀，乾脆就當是錯別字吧，所以將這章說成是打老虎。

我還是那個觀點，作為《詩經》裡面比興的手法，所藉助的意象具體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後面要表達的意思。這裡的“兔罝”無論是打老虎還是抓兔子，都是打獵，僅僅是起興的載體，重點是後面那個武士和公侯的關係，以及他們的意圖。當然了，這裡的“兔罝”就和上一章的“桃夭”一樣，不只是單純的起興，而是與要表達的主題緊緊相扣，在“興”的同時還是一種形象生動的比喻，因此你可以認為打獵只不過是一種起興的意象，也可以認為這就是在講武士陪著公侯打獵的故事。

這就好比大清朝的木蘭秋獮，雖然打的是鹿，但並不妨礙八旗子弟練習騎射，莫非非要像古羅馬那樣用真人做獵物嗎？！所以，無論圍獵什麼動物，其實質就是練習殺戮的勇氣、打仗的陣法和拼殺的本領。所以人家就是用個“兔”在練手，為什麼非要說是“菟”的別字，是老虎呢？

“罝（jū）”是捕獸的網，“肅肅（suō）”是整飭、扎牢的意思，“椓（zhuó）”是用來固定網的木樁，“丁丁（zhēnɡ）”是擊打夯實木樁的聲音。你看，用於圍獵的網首先一定要結實，所以要把固定圍網的木樁打牢。

“幹”是盾牌，用於進攻時的防守；“城”是城池，也是用來保衛安全的，所以“干城”比喻保衛、捍衛、守護。雄赳赳氣昂昂的武士是公侯的衛士，保護著公侯視察狩獵場或者是陣地。

九達之道曰“逵”，“中逵”就是四通八達的道路交叉口，把網設在這樣的路口，任憑獵物從任何一個方向跑來，都一樣進入網中，難以逃脫。“中林”就是林中。大網從路口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是那樣恢宏壯觀，難怪有人以為這是要打老虎的架勢。

正如大清朝一樣，此時的打獵也不僅僅是打獵，而是為了演習打仗，所以要觀察陣地，選擇地形，然後才好排兵佈陣。把圍網放到路口，相當於據守關隘，這是佈下了所謂口袋陣。而扎於深林，是告訴我們，這個口袋陣布的範圍越大，敵人就越不易覺察。

隨著演習的不斷深入，武士也獲得了公侯的信賴，地位不斷上升。“仇（qiú）”通“逑”，在《關雎》裡我們就見到過，是指配偶，在這裡就是助手的意思。“好”讀hǎo，“好仇”就是好幫手。看來這個武士已經從衛兵升格為副官或者秘書，成為公侯的助手。而“腹心”就是心腹，是最值得信賴和託付的人，這已經不是一般人可以擔當得起的了，那叫心腹干將。可見這個武士也在戰鬥中不斷成長，獲得了公侯的賞識和重用，這就是一個周朝版草根逆襲的勵志故事。

我們知道，公侯伯子男是君王封給諸侯的爵位，詩裡只提公侯，不見君王，有人覺得這顯然是別有用心。而公侯為什麼要借打獵來演習呢？有人說這是公侯有了爭霸天下的野心，打獵就是一個幌子，用來迷惑君王和其他諸侯。而且他還網羅人才，培植勢力，所以才有了武士的一路升遷。這種分析是基於春秋諸侯爭霸的歷史現實，雖然有一定道理，我倒覺得似乎是有點想多了。

故事就這麼簡單，和兔子老虎有多大關係呢？反正，不管是什麼動物，只要進入張好的網，都別想逃脫。

魏譯《兔罝》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把網扎的緊又密，敲擊木樁爭爭響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雄赳赳的武士真威風，守衛公侯在一旁

肅肅兔罝，施於中逵。/把網扎的緊又密，然後布在大路口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雄赳赳的武士真威風，成為公侯的好幫手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把網扎的緊又密，然後布到密樹林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雄赳赳的武士真威風，成為公侯的心腹人

有人可能要問，詩裡除了扎網就是誇耀赳赳武夫，你說打獵也好演習也罷，哪有啊？這正是詩的魅力所在。那氣勢恢宏的戰場佈局，那密林中爭爭迴盪的敲擊聲音，那雄壯的武士和神態嚴肅氣度不凡的公侯，已經把氣氛渲染的足夠，剩下的人喊馬嘶、塵煙四起、獵物奔突的場景，就需要你去展開豐富的想象了。

@微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