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古漢字重讀《道德經》14：第九章 貴驕遺咎，功成身退

獲咎怎麼讀

梳理中無意間發現，凡是與“反者道動”相關的篇章，其章節次序在通行本中基本都是9的倍數：

第九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第十八章，“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第二十七章，“善行無轍跡”（暗含不善行多轍跡）；第三十六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這種編排，某種程度上增加了閱讀理解的難度，也等於是間接增加了神秘性了。另一方面，很可能也說明這幾章都是後新增的（郭店楚簡只有第九，十八章）。

上一章中簡單的分析了一下第九章和第十八章。下面看看第二十七和第三十六章，二十七章如下：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xiá zhé），善數（shǔ）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jiàn）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清華簡《德道經》相應篇章如下：

善行者無轍跡，善言者無瑕適，善數者不用籌策，善閉者無關蘥而不可啟也，善結者無纆約而不可解也。是以聖人恆善眯人，故無棄人；物無棄財，是謂神明。故善人，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齎也。不貴其師，不愛其齎，唯知乎大眯，是謂眇要。

其中“聖人恆善眯人”頗為費解，於是找了熊春錦版本的來對照：

該版本仍然難懂，而且，從文理看，後句“物無棄財”與“反者道動”無明顯關聯。通行本改成“救”與“棄”相對，「救」構形為敲打裘皮，引申“煥新”、“還原”、“恢復”一類的含義，只是與“放棄”相對仍然勉強。與“棄”相對的應該是“教人”、“制器”。

至於最後一句，「眯」字由閉眼思索引申“迷”，不過其斷句可能有問題，或許該是：

不貴其師，不愛其齎（資），唯知乎大，眯（迷）；是謂眇要。

《道德經》通行本第三十六章如下：

將欲歙（xī）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清華簡《德道經》對應篇章如下：

將欲拾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去之，必故與之；將欲奪之，必故予之；是謂微明。友弱勝強。魚不可脫於淵，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兩個版本基本一致，只是“弱勝強”後面的內容，與“反者道動”關聯度不大。

分析下來，《道經》中9及其倍數的篇章，基本和“反者道動”相關，而且皆為後學新增。各篇彼此間獨立，那麼我們就按通行本的順序重新讀一讀。

題解

“貴驕遺咎”只是“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的簡縮，“功成身退”更是常用成語。就不細說了

第十四章 原文

《道德經》通行本第九章如下：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chuǎi）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yí）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

清華簡《德道經》第九篇章如下：

植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允之，不可常葆之。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貴富而驕，自遺咎也。功述身芮，天之道也。

郭店本相應篇章如下：

持而盈之，不若已。揣而群之，不可長保也。金玉盈室，莫能守也。貴富驕，自遺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對比三個版本看，第一句當取“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第二句，“揣”跟第一句的“持”類似，而用“允”和“群”，大致都是結黨，跟前一句呼應。改成通行本的“銳”的話，變成了使用兵器或用人，而且“銳”和後文的“驕”字也能呼應。

所以，兩句的事理都能說通，區別只在通行本是給上位者看的，而清華簡《德道經》的版本，更適合平常人看。

至於“金玉滿堂”與“金玉盈室”似乎意思一樣，但是「盈」字本從乃從止從皿，構形本義相當於更晚出的「溢」字：

而「益」字本義“增加”，但使用中基本轉註為“好處”、“增加好處”，所以「盈」字在篆文體系中轉註為“增加”，而另造「溢」。

但在先秦之人的實際使用中，「盈」字估計多數還是表示“溢位”。這點從通行本《道德經》中一個“溢”字都沒有可以反證。

再者，「滿」字始見於篆文，但“滿”字在通行本《道德經》中僅見本章“金玉滿堂”一處。

「滿」字晚出，實際因為“滿”這種狀態本身不能長久保持。通行本修改者以“滿”取代“盈”估計只是將“盈”當做“滿”。

但如果本章「盈」字做“滿”解，則滿何須“已”，“金銀滿屋”，如何不能守？只有做“溢位”解，才顯得合理。

其餘，則是“功成身退”一句用字差異明顯，但是意思相似，對比而言，還是“功成身退”更為合適。

故而，更加原汁原味的版本如下：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允之，不可長保。

金玉盈室，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功成身退，天之道。

白話翻譯

「允」字甲骨文的構形，本是抱胸鞠躬的人，所以其構形本義就是“允諾”。引申“使人相信”。

“揣而允之”若是物品，則是將寶物到處炫耀，若是人，則是揣在心裡，含在嘴裡，什麼事都允諾他。前者引入覬覦，後者讓人驕縱，都是不可長保的。

「驕」從馬從喬，似乎是高大的馬，但也可理解為馬突然高了，馬如何突然高了呢，自然是人立而起：

但這種狀態卻不是馬的常態，所以引申為“驕傲”、“驕橫”。馬驕橫些，不過是支撐不住自己，前蹄落地。人若驕橫，得罪人了都不知道，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

全文翻譯如下

拿著它（接水），讓它不斷溢位，不如停止（接水）；獲得愛惜不已的寶物，若是將寶物到處炫耀，則引入覬覦，自然不可長保。

金玉多的房子都裝不下了要到處炫耀，如何能守得住呢；富貴了就驕橫，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都不知道。

成就大功業了，要懂得急流勇退。反者道之動，此乃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