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妻妾成群》：高牆大院裡，女性曇花般的綻放和凋零

妻妾成群猜一數是幾

蘇童在1990年發表《妻妾成群》，1991年被張藝謀改編為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同年得到了第4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銀獅獎。在這部小說裡，蘇童塑造了幾個形象各異、性格也截然不同的女性人物，她們都依附在男人身上，為同一個男人明爭暗鬥，然而在高牆大院裡，她們的命運卻如曇花般綻放和凋零。

頌蓮

1。 頌蓮：世間沒有一條路是容易的

19歲的女學生頌蓮，因為父親破產自殺而無法繼續學業，當繼母問她是做工還是嫁人的時候，她淡然地選擇嫁人，還要嫁個有錢人，繼母繼續說，有錢人家就是做妾，名分委屈，頌蓮冷笑一聲：名分是什麼？名分是我這樣的人考慮的嗎？於是她嫁給陳佐千做了四姨太。

她讀了一年大學，受到了新文化的薰陶，然而她的骨子裡還是傳統社會依附男人的思想，自己不願受苦，想一下子就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她也許覺得嫁給有錢人就萬事大吉了，可她太天真了，世間哪條路是好走的呢？高牆裡那些複雜醜陋的人心，陳老爺唯我獨尊的迂腐霸道，院子裡瀰漫的一股沉悶陰霾的氛圍，都讓頌蓮招架不住。

剛得寵沒多久，她就陷入了那些太太們的明爭暗鬥中：永遠笑眯眯的二太太卓雲，菩薩面容蛇蠍心，表面上拉攏頌蓮，對她噓寒問暖，背地裡卻指使丫鬟雁兒做紙人詛咒頌蓮，得知真相的頌蓮，當場就懵了，她無法相信人的兩面性會差異如此大。頌蓮為了報復，趁著給卓雲剪頭的時候剪了她的耳朵，雖解了一時之恨，但在陳佐千的心裡落下了不好的形象。

大太太毓如年老色衰，頌蓮見過她後譏諷她的衰老：“她有一百歲了吧，這麼老？”她雖然老得像個古董，但在陳家卻有不可動搖的身份，她是明媒正娶的正房，還有一兒一女，任誰也撼動不了她的地位。頌蓮不喜歡下人們燒樹葉，說討厭煙味，大太太就在飯桌上公然罵她：也不拿鏡子照照，你在陳家算什麼東西？頌蓮再嫌棄她，卻也不敢和她的權力抗衡。

三太太梅珊樣貌出挑，身段妖嬈，可謂傾國傾城，還會唱戲，在頌蓮新婚夜裡，她就使伎倆騙走了陳老爺，讓頌蓮獨守空房。她活得相對灑脫些，高興了就唱戲，傷心了就哭鬧，有點持寵而嬌，但她也是有手段的人，和二太太爭鬥多年，竟然毫髮無損，愛使小性子，可依然讓老爺又愛又恨。她的美豔是她的資本，但男權社會下，她也休想做出格的事情，她和醫生的姦情敗露後，就直接被扔進了那口可怕的井。

三太太梅珊

如果說這是女人們的鬥爭，過於殘忍了，那男人就好對付嗎？

陳佐千已經50歲，他自己清楚，女人們不過是愛他的錢，誰會真心喜歡他。他不喜歡太太們擺臉色，誰擺臉色就會給誰好看，頌蓮耍小性子冷淡他，他立馬發怒去了二太太房裡；他過50歲大壽的時候，頌蓮又耍小脾氣，故意不去參加午宴，等睡了一覺後又後悔自己的莽撞行為，於是晚宴的時候，給陳佐千送了一個圍巾，又俏皮地抱著他送了一個吻，這一舉動惹惱了陳佐千，厲聲道讓她眾人面前放尊重一點。

壽宴之後，頌蓮的寵愛就少了，在陳府的生活也發生了轉折。

男人的一喜一怒直接決定了女人的命運，這也是封建社會下女性悲哀的根本。

後來雁兒的死亡讓頌蓮變得心理脆弱，精神恍惚。大少爺飛浦的拒絕和離去，也帶走了頌蓮最後一絲希望。她生日那天喝得爛醉如泥，又不小心說出三太太與人私通的事情，被有心的二太太聽了去，捉拿了三太太。三太太被投入了那口可怕的井，頌蓮目睹了梅珊的死，徹底崩潰了，也見識到活在大院裡的恐怖，然後她變成了“瘋子”，自然再也不會得到寵愛，變成了大院裡的一個遊魂。

從得寵到發瘋，不過一年的時間，而餘下的那些日子，她必將活得連個下人都不如。就像曇花，一夜盛開，隨即就是衰敗。她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但這條路卻是她自己選擇的，不值得同情，也得不到憐憫。能依靠自己存活的時候，不想吃苦，想依附男人，最終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應了她自己說的那段話：

這事多無聊，反正我都無所謂的，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女人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就像狗、像貓、像金魚、像老鼠，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人。

2。 丫鬟雁兒：痴心妄想，讓她丟了性命

院內幾房太太的爭鬥是為了得到寵愛，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也算合情合理的事。可丫鬟雁兒的命運就更添悲劇色彩了。她出身貧困人家，被賣到陳府做丫鬟，因為年輕，模樣也算端正，被陳佐千摸了幾把後，就開始想入非非，做起姨太太的白日夢了。

她目睹了主子和下人的地位差別，也看到姨太太的衣食無憂，心裡就想：

為什麼四太太是頌蓮，而不是我呢？

於是，從頌蓮進門，雁兒就處處針對她，洗衣服的時候向頌蓮衣服上吐唾沫，還聽了別人的指使做了小人來詛咒她，被頌蓮發現後，仍然不知收斂，在草紙上畫小像繼續詛咒，直到惹怒頌蓮，也算自己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悲劇在於，她根本不懂：就算沒有頌蓮，她也成為不了四太太。

身份的卑微，階級的差別，如鴻溝一樣的擺在她的面前，她雖背地裡做些手段，卻不敢當面頂撞頌蓮，只能聽話把髒的草紙嚥下去，也導致了她的死亡，這是主子與下人的身份差別。姨太太雖然沒有名分，地位也卑微，但是丫鬟就是丫鬟，永遠別想著當主子。她的存在更顯示了封建社會里的階級劃分，底層人想過上等生活，猶如痴人說夢。

丫鬟雁兒

3。 大少爺飛浦：同樣被封建社會殘害的男人

大少爺飛浦的出場，瀰漫著新的生機，他穿著白色西服，風流倜儻，意氣風發。讀過書，還會做生意，會吹簫，府裡上下把大少爺誇得像個神仙似的。而真實情況呢？他根本不懂經商之道，每次外出做生意都是賠錢；他和另一家少爺關係親密，走路還要手拉著手；他欣賞頌蓮，也向頌蓮坦白對她有好感，但既不敢承擔這份喜歡，也做不到身心都喜歡她，因為他一再強調自己害怕女人，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陳家世代老爺都愛好女色，大院裡住過的女人數也數不清，從小生活在女人堆裡的飛浦，看透了她們為了爭寵而露出的醜陋嘴臉，從內心裡厭惡了女人。

這一人物設定，無疑是對封建時代的反諷，也是陳家日漸衰敗的預示。

多麼可笑啊，一個妻妾成群的陳府裡，下一代的接班人竟然厭惡女人，也許他會娶一個父母安排的妻子，但可想而知，那將是另一段悲劇。他雖然接受了新的教育，讀了大學，也常常外出見識，但他卻沒有勇氣踏出勇敢的一步，從這點看，他又和這些女人有什麼不同呢？同樣的依附著家族的勢力，做些不感興趣的生意，聽從著父母的安排，猶如木偶一樣。

如果想徹底擊垮封建理念的禁錮，那他就需要強有力的精神支撐和赴湯蹈火的勇氣，很顯然，大少爺不具備，遙想他以後的日子，不過是守著日漸蕭條的陳府，吃著祖上留下的家產，在漫長和虛無中度過。

我們常說，女人就是封建時代的犧牲品，其實何止是女人呢，男人一樣深受其害，都活在一個大院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逃不脫的宿命。

4。男權主義下，悲劇一直在上演

故事的最後，頌蓮瘋了，梅珊死了，雁兒也死了，好像二太太卓雲成了最後贏家。可是，第二年，五太太文竹又進門了，依然年輕漂亮，和當時的頌蓮一樣。二太太依然要鬥爭，五太太一樣要經歷這些黑暗，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過是換了個人又重新開始了。

娶毓如大太太的時候他才十九歲，胸前佩了一個大金片，大太太也佩了一個，足有半斤重啊。到娶卓雲二太太，就換成了小金片，到娶梅珊三太太，就只是手上各戴幾個戒指，到了娶你，就什麼也沒見著，這陳家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透過老媽子的幾句話，就交代了陳府日漸衰退的真相。

五太太文竹

書中從未重點刻畫陳老爺，但他的一言一語都是權威，都是不可忤逆的，

他是大院裡所有女性的命運掌控者，擁有至高的權力。

但陳老爺精瘦乾枯的身體，已漸漸走向衰老，可他還是娶了五太太，不過是想從年輕女子身上獲得一些安慰，在頹廢中獲得一絲沉醉。

每次看到男權主義下女性的悲慘故事，總會感嘆時代的進步，現在的女性早已得到了解放，無論是精神還是經濟，我們能獨立自主，能依靠自己的才能生存，不用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做一棵長藤依附在男人身上，因為我們自己就做了大樹。

頌蓮的悲劇僅是一個時代的悲劇，但“選擇”的重要性可謂貫穿古今，

她的一次選擇，就改寫了命運，一次任性，就丟失了寵愛，一次狠毒，就給自己造成了陰影，她在陳府短暫的一年，命運就如曇花般，一夜盛開，一朝凋零。

（電影對原著有改編之處，本文參照蘇童原著《妻妾成群》）